义庄的青瓦在晨雾里泛着冷白,宋清棠推开门时,后颈的碎发还沾着露水。
老仵作的竹杖声从停尸房传来,混着艾草与檀香,倒比昨夜太傅府前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安心些。
"阿棠。"老仵作从门后探出头,银白的胡须上挂着水珠,"灶上温了姜茶,喝完再碰那些东西。"他目光扫过她怀里紧抱着的粗布包裹——里面是巡夜官兵拼了半宿才收齐的账册残页,血浸的皮纸边缘还带着焦痕。
宋清棠应了声,却先将包裹搁在验尸台上。
烛火"噼啪"炸开个灯花,她解绳结的手指在抖。
这是她昨夜拼了命抛向官兵的东西,原以为能撕开太傅的遮天网,却不想网里还裹着更沉的石头。
"需要帮忙吗?"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青布短打,左肩上的血渍被粗略地擦过,倒像块深褐的苔。
宋清棠没回头,她知道他定是跟着来的——自昨夜在巷口埋了那支"玄"字箭羽,这人的影子便总在她余光里晃,像根烧不尽的艾草,熏得人心头暖烘烘的。
"帮我递盏灯。"她掀开粗布,散落的皮纸在案上摊开,像摊开一捧凝固的血。
两人低头拼接时,晨雾慢慢渗进窗棂。
宋清棠的指甲盖抵着一片焦黑的边角,突然顿住。
那处焦痕呈放射状,分明是被刻意灼烧过的,可当她将两片残页对在一起,焦痕下竟显出半枚墨迹——是"宋"字的宝盖头。
"等等。"她呼吸一重,指尖顺着纸纹摸索,"这里有刮擦过的纤维。"
沈砚的灯盏凑过来,暖黄的光晕里,皮纸的褶皱间浮出浅淡的压痕。
宋清棠取过义庄专用的软毛刷,蘸着糯米浆轻轻扫过——十二个名字,像被雨水泡开的墨,缓缓显现在焦痕之下。
"宋远之。"她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时,喉结发紧。
那是父亲的本名,她只在母亲的旧手帕上见过一次,墨迹早被泪水浸得模糊,却比任何刻在碑上的字都深。
"他们想让谁开口?"沈砚的声音很低,像怕惊碎了这张纸。
他的指尖点在"宋远之"三个字上,指节因用力泛白——他知道,这三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
十年前那场大火,所有人都说宋远之是"通鬼的妖人",可眼前这张名单却在说,他是被写进局里的人。
宋清棠没说话。
她转身走向墙角的樟木箱,铜锁己经生了锈,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箱底压着本《验尸手札》,泛黄的纸页间飘出股沉水香——是母亲常用的香粉味。
"夹层。"她翻开手札最后一页,指甲掐进书脊,"我小时候总以为这道折痕是虫蛀的。"
一片泛黄的纸条飘落。
沈砚眼疾手快接住,就着灯光念出声:"血玉炼魂。"
"不是咒,是术。"宋清棠的指腹蹭过纸条边缘,那里有块圆形的压痕,像曾压着块玉。
她想起昨夜在太傅书房看到的血玉摆件,想起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他们睁着空洞的眼,举着刀往活人堆里冲,倒像被线牵着的傀儡。
"你是说......"沈砚的眉峰拧紧,"那些'活过来'的,其实没死透?"
"不。"宋清棠摇头,"他们是被控制了心智。"她抓起案上的归魂引粉末,袖中立刻散出股苦杏仁味,"老仵作说过,玄门术法分阴阳,阳术引魂,阴术......"
"夺舍。"沈砚接得很快,目光陡然一寒。
他出身玄门旁支,这些禁忌比她清楚——夺舍需借活人生机,但血玉炼魂......他盯着纸条上的字,后颈泛起凉意。
"去大牢。"宋清棠突然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提审香供司的周九。"
刑部大牢的霉味裹着潮气涌进来时,周九正缩在草堆里啃指甲。
他曾经是玄门有名的符师,现在却瘦得只剩把骨头,眼白上爬满血丝,见人来只知道嘿嘿笑。
"归魂引。"宋清棠取出袖中纸包,粉末撒在草堆上。
周九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首起腰,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血玉......不是咒物,是钥匙。"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他们要开的门......在活人脑子里。"
沈砚的手按在腰间短棍上,指节发出轻响。
宋清棠却凑近了些,盯着周九发红的眼:"怎么开?"
"鸣骨石。"周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敲石成音,音入脑髓......"他的目光突然涣散,又开始嘿嘿笑,"姑娘,你袖中的香好熟悉,像我娘......"
宋清棠抽回手,腕上多了西道红痕。
她望着沈砚,两人眼里都烧着团火——这把火,该去义庄验尸房烧个明白。
子夜的义庄格外静,停尸房的炭盆烧得噼啪响。
宋清棠掀开第三具尸体的白布时,沈砚举着灯凑过来——那是具"暴毙后睁眼"的男尸,昨天刚从香坊街抬来的。
"颅骨。"她取出银制的开颅刀,"老仵作说过,活人被震晕前,脑壳会先抗议。"
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很轻,却让沈砚的喉结动了动。
当颅骨被轻轻撬开,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乳白的脑髓上,细细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从枕骨一首爬到额角。
"高频声波。"宋清棠的指尖悬在裂痕上方,"就像敲钟时,钟壁会震出细纹。"她从怀里摸出块灰扑扑的石头,是今早从香坊街废墟里捡的,"这是鸣骨石,我问过老石匠,说这种石头敲起来......"
"嗡——"
沈砚的短棍轻敲石面,清冽的鸣声在停尸房里回荡。
那具男尸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们用声音操控人。"沈砚的声音发沉,"血玉是引,鸣骨石是刃,那些'活过来'的......"
"是被声音攥住脑子的提线木偶。"宋清棠合上颅骨,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轻,"包括我爹娘。"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时,宋清棠在案头铺开信纸。
墨迹未干的密信上,写着血玉、鸣骨石、颅骨裂痕,还有周九那句"钥匙"。
她吹了吹纸页,抬头时正撞进沈砚的目光——他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盏温好的姜茶,眼底的血丝比她还重。
"明早送陈御史。"她将信折成鸽哨形状,"足够掀翻整个香供司。"
沈砚没接话,只是把姜茶推到她手边。
茶盏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模糊不了他眼里的光:"你爹娘的名字,我帮你刻往生簿。"
宋清棠低头抿茶,姜的辛辣漫上鼻尖。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昨夜在巷口埋箭羽时,风里有股沉水香——和母亲旧手帕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棠。"沈砚的声音突然低了些,"我查过宋家旧宅的地契。"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明天拂晓,我乔装成道士......"
"我跟你去。"宋清棠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窗外突然起风,烛火"啪"地炸开,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窗纸上掠过道影子——清瘦的,穿着青衫,像极了父亲画像里的模样。
晨鸡打鸣时,宋清棠将最后一页验尸记录放进木匣。
沈砚站在门口,肩上搭着件道袍,发间别着根桃木簪。
他冲她招了招手,晨雾里的影子有些模糊,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走吗?"他说。
宋清棠扣上木匣,伸手接过道袍。
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院角的老槐树沙沙响。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轻声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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