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刚把卷宗和那枚铁哨摆到朱棣案上，殿里的空气就凝住了。
朱棣翻卷宗时手指还稳，可看到“铁哨为近年做旧”那行字，猛地把卷宗掼在地上，宣纸哗啦散了一地。
他眼里瞬间冒了火，顺手抄起案边那柄常用的短剑——剑鞘是鲨鱼皮的，原是朱高煦给他送来的，此刻却被他攥得死紧。
恰在这时，朱高煦不知被谁通传，刚踏进殿门，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朱棣红着眼冲过来。
“噗嗤”一声，短剑扎进了朱高煦的左肩。
朱高煦闷哼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手按住伤口，鲜血立刻从指缝往外涌，染红了蓝色的锦袍。
他疼得额头冒冷汗，却没叫出声，只是抬眼看向朱棣，眼神里竟没多少惧意，反倒带着点豁出去的狠。
“猎场那次！瞻基在林子里遇刺，是不是你干的？！”
朱棣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握着剑柄的手还在抖，不是怕，是气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对亲侄子下死手。
朱高煦喘着气，肩膀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金砖地上，洇出小团深色的印子。
朱高煦更加不耐烦了，脖子一梗，腮帮子鼓得老高，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委屈和犟劲：“老爷子，您说这话可得有凭有据！空口白牙就扣帽子，这我不认！”
他梗着脖子首视朱棣，眼里的红血丝混着冷光，“我知道，在您心里大哥是太子，太孙是您心尖上的孙儿，他们都比我金贵。可就算这样，您也不能为了护着太孙，就平白无故冤枉我啊！”
朱高煦站在在那儿，脸色青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板，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
那双眼睛此刻冷得像淬了冰，周遭仿佛都裹着层无形的怒气——是被冤枉的愤懑，也是不甘被轻慢的憋屈。
双手在袖袍下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显然是在咬着牙压着脾气。
可那攥紧的拳头、紧绷的肩背，都透着股“再逼一步就要炸”的架势，那怒火早烧到了喉咙口，就差个由头喷薄出来。
偏朱高煦还不肯罢休，像是豁出去了般，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却更显执拗：“再说了，当初这话还是您跟我说的！
您说太子多病，身子骨撑不住，让我‘汝当勉之’，我才敢往那处想啊！若不是您先松了口，我怎会有这念头？”
这话刚落，朱棣猛地抬眼，那双沉如寒潭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里的怒意“噌”地就蹿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炮仗。
朱棣根本没等汉王再开口，抬脚就朝着朱高煦心口踹了过去——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带着君王动怒的雷霆之势。
“砰”的一声闷响，朱高煦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踹得往后踉跄，连着退了七八步才“咚”地摔在地上。后腰撞在旁边的鎏金铜炉上，疼得他“嘶”地倒抽口冷气，眼前都黑了一瞬。
朱高煦扯了扯嘴角，只哑着嗓子反问：“爹……儿臣问您，凭什么？凭什么当年立太子时，选的是大哥，不是我？我又差在哪里呢？”
这话一出，朱棣像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
他握着剑的手松了松，剑尖“当啷”掉在地上。
方才那股雷霆怒火瞬间散了，只剩下满眼的疲惫和黯然。
朱棣指着朱高煦，手指颤得厉害，嘴唇动了又动，想骂他荒唐，想斥他糊涂，可话到嘴边，竟成了一声长叹。
是啊，凭什么？当年靖难之役，朱高煦跟着他出生入死，白沟河那场仗，是朱高煦带精骑冲垮了南军，救了他一命。
可太子之位，终究要讲礼法，要论长幼。这些话他不是没说过，可儿子记了这么多年，竟记成了刺向自家人的刀。
朱棣盯着朱高煦淌血的肩膀，又看他眼里那股不甘的红，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你这孽障……”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朱棣盯着朱高煦淌着血的肩膀看了半晌，方才那股怒火像是被那声质问浇得只剩余烬，只剩胸口还在沉沉起伏。他别开眼，声音哑得像磨过沙：“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见这阵仗都大气不敢出。
朱棣抬手指着朱高煦，语气里再没了方才的雷霆，只剩一股子说不清的疲惫：“把他……押去天牢。”
朱高煦懵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嗡嗡响，后腰的钝痛混着心口的闷痛一起涌上来，刚才那点犟劲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没了，又听到老爷子要把自己送去天牢住着，顿时有些后悔。
朱高煦趴在地上，顾不上疼得发颤的腰，慌忙手脚并用地往朱棣面前挪了挪，声音都带了哭腔：“爹！儿子错了！儿子刚才是昏了头胡吣呢！”
朱高煦仰着脸，平日里的傲气踪影全无，眼里满是慌乱，一个劲地认错：“您别气，就当儿子刚才那番话是放了个屁，臭一阵就散了，您别往心里去，饶了儿子这遭吧！”
朱棣背着手站在原地，胸口还因刚才的怒气起伏着，他低头瞥着趴在地上求饶的二儿子，脸上半点缓和的意思都没有，声音冷得像深秋的风：“放屁也得有个分寸！”
朱棣抬手理了理被气乱的袍角，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威严：“今年你就去天牢住着。”
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身上所有职务，即日起全给我撤了。什么时候在牢里想明白了，知道谁是长、谁是幼，懂了什么是尊、什么是卑，再来跟我说。”
朱棣甩下最后一句，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现在，给我去天牢反省！”
朱高煦肩头的伤还在渗血，听到这话却猛地抬头，眼里那点不甘又冒了出来，却没再犟嘴，只是被侍卫架住胳膊时，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踉跄着往外走。
朱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才低低补了句：“不准用重刑，也别让他死了。关上半年，让他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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