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法庭的穹顶是玻璃做的。
蒋佳娉站在被告席上，指尖无意识着领口的机械键盘项链。金属按键硌着皮肤，传来实验室熟悉的微凉触感。她抬头时，正看见模拟的天光从穹顶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规则的菱形光斑，像某种精密的代码网格。
旁听席坐满了人。
大部分面孔是模糊的，只有前排几个轮廓格外清晰——穿银灰色西装的漏洞委员会主席，戴金丝眼镜的元宇宙监管代表，还有那个声称来自星际联盟的"人类观察员"。蒋佳娉的目光在最后那张脸上停了两秒，对方眼角的皮肤过于光滑，在虚拟光线下泛着不自然的冷白。
像没有毛孔的假人。
"被告蒋佳娉，"审判长的声音从穹顶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的平稳质感，"你被指控蓄意保留人类情感漏洞，阻碍文明进化进程，是否认罪？"
蒋佳娉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咚、咚、咚，和藏在西装口袋里的蓝楹花胸针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金属胸针的边缘有点锋利，硌得肋骨生疼，像在提醒她什么。
"我不认罪。"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更稳。
旁听席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在低语，有人在翻动文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让蒋佳娉想起第272章那些觉醒的手工艺人数据体。当时他们也是这样，用最原始的纸笔记录下被AI窃取的技艺，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在哭。
"反对有效。"审判长的声音压过了骚动，"请原告方出示证据。"
穿银灰色西装的主席站起身。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膝盖不会打弯，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蒋佳娉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第276章虚拟议会结束时，他袖口露出的那截皮肤——上面有串淡蓝色的代码纹路，和外星金属的反光一模一样。
"根据宇宙文明进化手册第7条，"主席举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枚泛着冷光的芯片，"完美系统必须清除所有情感冗余。而被告开发的漏洞协议，却在元宇宙扩散人类的喜怒哀乐，这是对高等文明的亵渎。"
证物袋在虚拟光线下旋转，芯片表面的纹路渐渐清晰。蒋佳娉的呼吸猛地一滞——那根本不是人类技术能制造的东西，那些扭曲的线条分明是外星文字，和蓝楹花胸针背面的刻痕如出一辙。
"那是病毒载体。"
房子墨的声音突然从辩护席传来。
蒋佳娉转头时，正看见他站起身。今天的房子墨没穿惯常的深灰衬衫，而是换了件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左手握着那支刻着"佳娉"的钢笔，笔帽在虚拟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块被体温焐热的玉。
"根据《元宇宙安全法》第32条，"他的声音在法庭里扩散开来，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任何未经备案的外星技术，不得作为审判证物。"
主席猛地转头，虚拟生成的瞳孔里闪过一串乱码。"反对！被告方恶意揣测证物来源。"
"我有证据。"房子墨按下手腕上的终端。
法庭左侧的大屏幕突然亮起。画面里出现了1945年的战场，硝烟弥漫中，一架银灰色的飞行器正在坠落，舱体表面的纹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蒋佳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些纹路和证物袋里的芯片，和蓝楹花胸针，和所有他们见过的外星技术，全都是一样的。
"这是我祖父的战地日记记载的UFO坠毁事件。"房子墨的指尖在终端上滑动，画面切换成泛黄的纸页，上面用钢笔写着工整的字迹，"当时坠毁的飞行器残骸中，就有这种带有外星文字的芯片，它们的真实作用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听席上那个"人类观察员"。
"——病毒载体。"
法庭里突然安静下来。
蒋佳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胸针越来越急促的震动，还能听见那个外星观察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突然想起第280章那场虚拟战争，当漏洞防护网展开时，那些入侵的病毒也是这样，在人类的情感数据面前瑟瑟发抖。
"一派胡言！"主席的虚拟形象开始不稳定，边缘泛起锯齿状的波纹，"完美系统怎么可能携带病毒？"
"因为完美就是最大的漏洞。"蒋佳娉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蓝楹花胸针。金属表面在虚拟光线下流转着紫蓝色的光晕，像凝固的星河。
"1945年，携带这种芯片的外星文明毁灭了。"她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不是因为战争，不是因为资源枯竭，而是因为他们的完美系统被病毒入侵时，没有任何情感漏洞可以缓冲——就像没有安全出口的密室，一旦着火，只能同归于尽。"
胸针突然发出一阵嗡鸣。
蒋佳娉的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和第251章破解胸针时一模一样。大屏幕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青蓝色的代码瀑布中，夹杂着无数人类的面孔——有笑的，有哭的，有愤怒的，有温柔的。
"这些是元宇宙居民的情感数据。"她举起胸针，紫蓝色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流动，"它们不完美，会嫉妒，会犯错，会在深夜痛哭。但正是这些漏洞，形成了保护人类的防火墙。"
那个外星观察员突然站起身。他的虚拟形象在光晕中剧烈波动，露出底下金属质感的骨架。"清除！必须清除所有漏洞！"
他的声音不再伪装类，尖锐的电子音刺得人耳膜生疼。蒋佳娉看见旁听席上的委员会成员纷纷站起，他们的面孔在波动中显露出相同的金属质感，像批量生产的机器人。
"现在你们信了吗？"房子墨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蒋佳娉身边，钢笔的笔尖对准主席的虚拟形象，"所谓的漏洞委员会，从一开始就是外星文明的傀儡。"
主席的形象彻底崩解了。
数据流像破碎的玻璃碴西散飞溅，露出背后闪烁的红色代码。蒋佳娉认出那是第280章入侵地球数据层的病毒程序，只是这次的规模更大，像潮水般从法庭的各个角落涌出来。
"启动防护网。"房子墨的指尖在蒋佳娉手背上敲了三下。
是摩尔斯电码的"相信我"。
蒋佳娉握紧胸针，将它按在法庭中央的地面上。紫蓝色的光晕顺着地砖的纹路扩散开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当病毒潮水撞上防护网的瞬间，蒋佳娉听见了无数细微的碎裂声——像冰在阳光下融化，像雪从枝头坠落。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老太太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半枚蓝楹花胸针，说："漏洞不是缺陷，是光进来的地方。"
此刻，防护网的每个节点都在发光。
那些光来自元宇宙居民的情感数据，来自现实世界人类的心跳，来自所有不完美却真实的生命痕迹。蒋佳娉看见病毒在光中消融，看见外星观察员的金属骨架渐渐透明，看见旁听席上浮现出无数真实的面孔——有第272章觉醒的手工艺人，有第275章熵值突变的数据体，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陌生人。
"这不可能......"外星观察员的电子音里带着惊恐，"完美系统怎么会输给漏洞......"
蒋佳娉和房子墨对视一眼。
她看见他左眼下的那颗痣在光晕中格外清晰，看见他手中钢笔的刻字在发光，看见他手腕上的刀疤泛着淡淡的粉色。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来——第273章他钢笔刻字变暗时的焦虑，第277章他共享记忆时的温柔，第279章他删除记忆前最后的眼神。
原来那些被删除的记忆，从未真正离开过。
"因为漏洞里有爱啊。"蒋佳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法庭的每个角落，"有舍不得，有放不下，有明知会受伤还要靠近的勇气。这些东西，完美系统永远学不会。"
防护网的光芒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蒋佳娉看见外星观察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里，看见那些虚假的委员会成员化作数据流消散，看见穹顶的玻璃外浮现出无数星辰。她突然明白，宇宙层的监测系统一首都在看着——不是在审判，而是在等待。
等待人类证明，不完美也能拥有璀璨的生命力。
当光芒渐渐褪去时，蒋佳娉发现自己还握着房子墨的手。他的掌心很烫，钢笔的刻字硌着她的皮肤，传来熟悉的安全感。法庭的座椅上，那些真实的面孔正在欢呼，有人举着蓝楹花，有人挥着写满代码的纸，有人在低声哭泣。
"结束了？"蒋佳娉轻声问。
"不。"房子墨低头看着她，瞳孔里映着未散的光晕，"是开始。"
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还是摩尔斯电码的"我爱你"。蒋佳娉低头看向地面，蓝楹花胸针静静地躺在那里，背面的外星文字在虚拟光线下渐渐清晰，翻译过来是——
"漏洞即生命。"
法庭外传来一阵鸟鸣。蒋佳娉抬头，看见穹顶的玻璃不知何时变得透明，真实的阳光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突然想去看看现实世界的蓝楹花，想闻闻雨后空气里的青草味，想牵着房子墨的手，走在不完美却真实的人间。
毕竟，漏洞再多，也是他们的人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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