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椒房殿外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染着秋霜的残叶铺满宫道，宛如为这座巍峨宫殿铺上了一层萧瑟的丧毯。秋风裹挟着西北戈壁的沙尘掠过宫墙，将廊下悬挂的青铜编钟撞出呜咽之音。卫青斜倚在玄色锦缎铺就的病榻上，骨节嶙峋的手指死死攥着金丝绣龙的被褥，青筋在苍白如纸的手背上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喉间发出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胸前的白玉螭纹佩不住晃动，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刺耳。太医令刚退下的药碗还冒着袅袅青烟，苦涩的药味混着铜炉里安息香的气息，在昏暗的寝殿里凝成令人窒息的薄雾，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带着沉重的枷锁。墙角的沙漏发出细碎的流沙声，仿佛在无情地计数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殿外突然传来金错刀环相撞的清响，那声音如同惊鸿划破夜空，卫青浑浊的眼珠骤然亮起，仿佛垂死之人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挣扎着要起身，枯瘦的手臂用力撑起虚弱的身躯，却因力不从心而微微颤抖。贴身侍从慌忙扶住他佝偻的脊背，生怕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然而，卫青却强撑着跪坐在软垫上，颤抖着将染血的帕子迅速塞进袖中，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虚弱与狼狈。朱漆殿门缓缓推开，吱呀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明黄衣角掠过门槛的瞬间，卫青猛地叩首在地，额角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 ——” 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恳切与期盼。他的额头被青砖磕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鼻梁缓缓流下，在苍白的面容上格外醒目。
汉武帝迈进殿内，望着榻前枯槁如柴的身影，恍惚间又看见漠北草原上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可如今，曾经那个七战匈奴、封狼居胥的英勇大将军，却被病魔折磨得不形。卫青抬起布满老年斑的面庞，眼底烧着两簇炽热的火焰，那是对国家的忠诚，对正义的坚守。“巫蛊之乱己蔓延三宫六院，御史台每日呈报的‘人俑’案卷足有半人高。” 他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自公孙贺下狱以来，诸邑公主、阳石公主接连蒙冤，臣闻尧有西凶，舜有八恺，陛下当效上古明君，广开言路，莫让奸佞之徒借厌胜之术，搅乱朝纲啊！” 说到激动处，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贴身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太子监国十载，曾在黄河决堤时赤脚涉水救灾，与百姓同甘共苦；皇后执掌后宫二十余载，从未有过苛待宫人之举，贤德之名满天下...... 臣追随陛下西十载，目睹汉室从马邑之围到漠南无王庭，实在不愿见盛世蒙尘啊！”
龙靴踏在青砖上的声音戛然而止。汉武帝背过身去，玄色冕旒在身后轻轻摇晃，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帝王的犹豫与挣扎。他的内心在信任与猜忌之间徘徊，在忠言与谗言之中摇摆。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玉珏，那是卫青首次出征匈奴大胜时，他亲手赏赐的信物。未央宫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江充的亲信捧着新查获的 “巫蛊证据” 求见，那脚步声如同催命符，让卫青的心猛地一沉。卫青望着那抹远去的明黄衣角，喉间涌上腥甜，却强撑着将血沫咽回腹中，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绝望。他清楚地知道，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自己的话或许终究敌不过那些精心设计的阴谋。
子夜时分，长安城的更鼓声穿透宫墙，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更鼓每响一声，檐角的铜铃便随之轻颤，仿佛在为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发出叹息。卫青屏退众人，将十二位心腹将领召至榻前。烛火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明明灭灭，忽明忽暗，却将案上的兵符映得通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诸君随我漠北征战数十载，当知‘忠’字重若千钧。” 他颤抖着抚摸过兵符上的饕餮纹，粗糙的手指感受着纹路的凹凸，“元狩西年漠北决战，我们以五万骑兵破匈奴单于十万大军，靠的不仅是刀光剑影，更是对汉室的赤胆忠心。如今朝局波谲云诡，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记得 ——” 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遗言，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一滴一滴，滴落在记载着漠北军功的竹简上，将那曾经辉煌的战绩染上了血色。竹简上 “大将军卫青” 的刻字被鲜血晕染，渐渐模糊。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爬上未央宫阙，月光如血，将长安城的夜色染得猩红如血，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血色的阴霾之中，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长乐宫的更漏声遥遥传来，与未央宫的更鼓遥相呼应，却掩盖不住远处传来的隐隐啜泣声，那是又一户人家因巫蛊之祸而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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