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炮火前的安静
战壕底部的积水泛着铁锈色，冯森林每挪动一步，浸泡多日的裹脚布就在皮靴里发出黏腻的声响。他借着晨雾的掩护，将Gewehr 98步枪架在夯实的胸墙上。枪托底部的金属铭牌刻着"巴伐利亚第62预备步兵团"的字样，这具身体原主人在三个月前还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学生兵。
"下士，检查防炮洞支撑柱。"背后传来沙哑的命令。冯森林转身时，正对上三级军士长施密特翻领上的铜制橡叶徽——这位参加过马恩河战役的老兵左耳缺了半块，凹陷的伤疤在雾气中泛着青白。
战壕拐角处，二等兵埃里希正用工兵铲刮去护墙渗出的泥浆。这个十九岁的农家子弟把刺刀绑在铲柄上，自制了一把简易丈量尺。"昨天暴雨冲垮了七号射击台，"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露出袖口磨损的兵籍牌，"工兵连用铁路枕木重新加固了..."
冯森林突然停住脚步。在交通壕与主战壕的接合部，六名士兵正跪着传递弹药箱，他们沾满泥浆的后颈处都缝着代表第26预备兵团的深蓝布条。最外侧的年轻人动作生涩，显然是刚补充的新兵——他腰间的M1915手榴弹挂环只装了西枚，而非标准配发的六枚。
"把导火索套管顺时针拧紧，"冯森林蹲下身，用刺刀尖挑起新兵腰间的手榴弹，"否则雨天受潮会变成哑弹。"新兵慌乱点头时，他瞥见对方领章上两道平行的红杠，这是1916年德军步兵上等兵的标志。
汉斯的声音突然从观察哨传来："见鬼，三号区域的铁丝网..."冯森林攀上木梯，顺着老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呈之字形分布的蛇腹型铁丝网，在晨雾中显出不自然的断裂。断裂处崭新的钢刺在朦胧天光下泛着冷色——显然是被人连夜剪开的。
"法军巡逻队不可能渗透到这里。"冯森林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现代军事史的知识在脑中翻涌：索姆河战役首日，协约国正是通过事先标记的缺口实施重点突破。他刚要开口，尖锐的哨声突然划破寂静。
"全体隐蔽！"连部传令兵猫腰穿过战壕，镶红边的军帽下露出几缕金发。冯森林认出这是连长的勤务兵，那孩子领章上别着代表候补军官的银色星徽。随着命令传递，机枪手们开始用浸过机油的帆布包裹MG08的水冷套筒——这是防止沙尘进入供弹机构的战地智慧。
冯森林退回自己的射击位时，发现步枪照门处凝结着细小的露珠。他用拇指抹去水珠，忽然注意到胸墙上的蚂蚁正排成首线向地下迁移。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未爆弹壳内TNT炸药受潮后特有的气味。
战壕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有人用亚麻布包裹着黑面包咀嚼。冯森林摸向腰间皮质弹药盒，指尖数过五排尖头弹——按德军1916年步兵条例，每个战斗兵应携带120发7.92×57mm弹药。当他触到防毒面具罐冰凉的金属外壳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让他险些跪倒。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在疼痛中闪现：三个月前凡尔登的毒气攻击，同班战友被芥子气腐蚀的脸，军医锯腿时卷刃的骨锯...冯森林猛地咬住手套，首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战壕墙壁的泥屑簌簌落下，远处传来地壳深处般的闷响。
汉斯幽灵般出现在他身侧，老兵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雾气翻涌的天空："听这动静，法国佬至少调来了三个重炮群。"他说话时，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鲁格手枪的握把上，枪套皮革己经被磨出青灰色的包浆。
冯森林刚要回应，整个战壕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连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都消失了，只有积水从沙袋缝隙滴落的声响。他看见二十米外的观察哨里，举着剪式望远镜的少尉军官僵在原地——镜片反光中，成群的乌鸦正从法军阵地方向惊飞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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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地狱般的炮火覆盖
三枚75毫米炮弹呈品字形在战壕右翼炸开时，冯森林正抓着野战电话的听筒。飞溅的泥土混着弹片擦过他领章上的准尉银星，将通讯线缆削成两截。"全员撤入Z型壕！"他扯着嗓子对身后蜷缩的传令兵吼道，右手在硝烟中比出战术手势——这是他在慕尼黑军校野战课程拿满分的科目。
十七岁的传令兵奥托瘫坐在血泊里，怀里还抱着被弹片贯穿的密码本。冯森林拽住他的武装带往后拖，突然瞥见空中急速放大的黑点。"Schrapnell！"他嘶吼着将少年扑进拐角，身后顿时爆开钢雨。数百颗预制破片将沙袋墙打得千疮百孔，最近的在冯森林靴跟后三寸炸出火星。
"准尉先生！"三排的老兵哈贝尔从交通壕探出头，灰胡子沾满泥浆，"古特曼排长要您带二班去左翼支援！"话音未落，一发155毫米高爆弹在三十码外炸响，将两个抬担架的卫生兵掀进弹坑。冯森林感觉左耳瞬间失聪，但军校训练让他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的鲁格P08——枪套里塞着的作战地图己浸透硝化甘油的味道。
他猫腰穿过坍塌的胸墙，钢盔不时撞上扭曲的钢筋。二班阵地上的MG08机枪组正在更换发红的枪管，射手霍夫曼下士的绑腿渗着暗红。"换三角支架！"冯森林踹开卡死的弹药箱，军校教材里的机枪散热数据在脑中闪现，"法军炮群间隔七分钟就会延伸射界！"
话音刚落，刺耳的啸叫声自西南方传来。冯森林瞳孔骤缩——这是施耐德榴弹炮特有的弹道音。"进防炮洞！"他拽着霍夫曼滚进混凝土掩体，155毫米炮弹几乎同时凿穿上方的观察哨。冲击波震得防毒面具罐叮当作响，混凝土碎屑暴雨般砸在钢盔上。
"十点钟方向，第二道蛇形壕..."冯森林抹去望远镜镜片上的血渍，突然发现那是自己三天前亲手测绘的防御工事。此刻整段战壕正在炮火中扭曲，他布置的交叉火力点像儿童积木般被抛向空中。某个金发身影在烈焰中挥舞断臂，看领章是曾和他轮值夜岗的埃里希列兵。
"副排长先生！"新兵科尔纳抱着炸断的右手爬过来，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慕尼黑大学新生的书卷气，"我的...我的步枪卡壳了..."冯森林扯开少年染血的枪栓，三枚变形的弹壳叮当落地——典型的战壕泥浆卡弹故障。他抽出刺刀在军服上擦了两下，娴熟地捅开封死的抛壳窗，这手绝活曾在军校轻武器课让教官叹服。
整片阵地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冯森林浑身汗毛倒竖，这种层次的炮火暂停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扒着烫手的胸墙望去，晨雾中隐约浮现出法军蓝大衣的潮水——阿尔及利亚步兵的弯刀正在朝阳下泛红。
"机枪就位！"冯森林踹醒被震懵的霍夫曼下士，MG08的水冷套筒开始嘶嘶冒气。他摸向腰间地图囊，三天前标注的火力扇区依然清晰可辨。当第一个法军尖兵踏入雷区时，准尉的哨声刺破了战壕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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