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清平县却处处洋溢着节前般的喧腾。
街巷自发悬起红灯，道旁支起暖帐，只需一句吉祥话，便能领到一小袋粮食、一包蜜饯，今年更添了块油亮亮的猪肉，恰是过年的好嚼裹。
满县百姓无不翘首盼着这日，好添些过年的底气，心里更不知念了多少遍“杨老爷长命百岁”。
这满城的热闹皆因杨远林生辰而起，偏他本人不喜喧哗，往年府邸总是闭门谢客，冷冷清清。今年却大不相同，杨府朱门洞开，门楣高悬彩绸，阶前翠柏苍松迎寒而立，衬着皑皑白雪，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生机。府门前车马辚辚，络绎不绝，竟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方季姜挑开车帘一角，望了望那半天挪不动一寸的“车龙”，轻叹：“看来得劳烦咱们的腿脚了。”
“哼，”杨素月发出哼笑，眼底尽是冷意“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季姜一本正经：“素月，君子是品行高尚人的代称，咱们大女子也可以当君子的，万勿将这等好词拱手让人。你这一骂，岂非连咱们自己也兜进去了？”
杨素月肉眼可见的无语但不知道怎么反驳。
方季姜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显然逗弄杨素月是她乐此不疲的恶趣味。
见她笑，杨素月更恼，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为何偏要与他周旋！若非他凉薄，姑姑和季夫人何至于那般凄苦！他就是个唯利是图、寡廉鲜耻的伪君子！”
方季姜脸上笑意淡去，声音压得极低：“若论根源，倒不如说因我而起。若非为遮掩我的行迹，季夫人与杨先生不必以‘私生女’为由夫妻分离，婶婶也不必为免牵连杨家而决然断亲……”
杨素月胸口起伏，猛地扭过头去，声音闷闷传来：“……分明是他的错处，你总往自己身上揽！”
“即便是他的错处，这与我们同他接触又有何干？你既厌他，我们更该拉他上船！用他的银子，借他的势，搅乱他这富贵安稳的好日子！事成，打发他些残羹冷炙；事败，便拉他一同下那黄泉地狱！”
方季姜语气还是惯来的平和温柔，但说出来的话简首称得上狠辣。
杨素月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底竟隐隐觉得……这法子确实解气得很！
方季姜眼睛弯了弯，抓起杨素月的手：“走吧，咱们下车过去，见见季夫人和你姑姑。”
杨素月挣了一下没挣脱，便由着她将自己拉下了马车。
吩咐杨一寻地停车后，两人踏着薄雪泥泞，逆着停滞的车流向杨府大门走去。天寒地冻，道旁虽经打扫仍不免湿滑，鲜有宾客如她们这般下车步行，倒显得格外瞩目。杨素月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由着她拉下了车。
正百无聊赖等在车里的吴小娘子眼尖瞧见她们，顿时一喜，跟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提着裙摆追了上来：“方娘子！方娘子！等等我！”
方季姜回头见是她，亦是莞尔：“吴小娘子。”
吴小娘子很不见外的首接挽上了方季姜的胳膊，叽叽喳喳说着最近的事，方季姜耐心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两句。
三个人走了半刻钟就到了杨府大门，吴娘子看着那纹丝不动的队伍，松了口气：“还好我们走过来了，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不愧是杨府，好大的排场。”
方季姜目光扫过那些装饰华贵的车驾，微笑颔首。
门前迎客的，恰是那杨峰。他正与几位锦袍客人谈笑风生，眼角余光瞥见方季姜三人走近，嘴角立时撇出一丝轻蔑，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心领神会，立刻堆起假笑迎上前，却故意挡在方季姜她们与大门之间，声音带着一股刻意的为难：“哟，几位娘子，可有请柬？今日府中贵客盈门，闲杂人等可不好随意进出的。”
他眼神在方季姜素净的衣着和杨素月微寒的面色上溜了一圈，轻视之意不言而喻。
为了这寿宴两人特意裁了新衣，虽比不上富贵人家锦绣绸缎，但也是干净得体的。
吴小娘子皱紧眉头：“看清楚我是谁！不认得的我们就滚回去好好学学。”
杨峰此时也借机往那处看了一眼，与客人打了招呼，慢慢踱了过来，他脸上挂着虚伪的惊讶：“哎呀，你这有眼不识泰山的，这不是吴娘子吗？请进请进！”
吴娘子瞪了那小厮一眼，挽着方季姜的手臂就要往里进。
杨峰却挂着笑伸手一拦：“吴娘子进去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两位......”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神嬉笑，故意拖长了调子，“今日父亲寿宴不能放来历不明的人进去。”
“你......”
方季姜把吴娘子拦住：“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府是由杨三公子当家了？”
杨峰眼底冰冷，装出惊讶的样子：“两位莫非也是来贺寿的？若是要领东西去前街领，我们杨府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的。还是两位有哪位……嗯，哪位贵人引荐？”
他意有所指，“莫不是……又沾了我那不成器的五弟的光？啧啧，方娘子这攀附的功夫，当真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只留下几声意味深长的讥笑，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仆役也跟着低笑起来。
杨素月气得脸色发白，吴小娘子也皱紧了眉头。方季姜却神色如常，摇头笑道：“这三公子还真是如外面所说的那般不知所谓，上不得台面啊。”
吴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峰变了脸色，在立心堂被羞辱的记忆笼罩，恨不能把眼前这个最硬的女人掐死，冷笑道：“娘子也不用嘴硬，您这般惹事生非半点不饶人的大佛我们杨府请不起，请回吧！”
“杨府哪哪都好，就是有些人的家教实在差。你这样的确实请不起我，今日我走了，若是再请我那就得你父亲亲自来请了！”
杨峰哈哈大笑，摇头笑她的不自量力，以前看不过牙尖嘴利，不曾想竟是个这样蠢笨的。
周围人听到她的话都笑了起来，杨老爷亲自去请？做什么春秋白日梦。
有云景书院的人来赴宴，张口嘲讽道：“真是癫狂惯了！以为到了什么地方都有人捧着！”
方季姜也不争辩，转身要走。
却突然听到一声冷冽如冰刃的断喝自身后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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