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年,开始跟着父亲和福伯学记账到深夜。
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倔强的青竹。我半夜醒来,常看见她咬着笔杆皱眉,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红圈——那是被林氏动过手脚的数目。
“福伯。”有天夜里我听见姐姐压低声音问,“您当年说,母亲救您时,是在去汾阳的路上?”
福伯的铜烟锅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是二月初六,她带着大小姐您回娘家,半路撞见我被追捕……”他突然住口,烟杆“啪”地敲在桌角,“不对!那天跟着大夫人的,明明是二小姐!”
账册“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
三日后,我们在城郊一座废弃醋坊的地窖里,找到了被铁链锁住的姑姑温世宁。
她蜷在霉烂的稻草堆里,头发己经灰白,姐姐手里的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交错中,姑姑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疤格外刺眼。
“香凝……?”姑姑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铃。
姐姐“扑通”跪下:“我是商枝,王香凝的女儿。”
姑姑的眼泪混着地窖的积水,在青砖上砸出深色的痕。原来十年前,二叔温世荣为独占祖传的“冬淋夏晒”酿醋秘方,在姑姑回门途中设计囚禁了她,却对外宣称她跟货郎私奔了。
“那夜本该是我死。”姑姑枯瘦的手指抓住姐姐的衣襟,“可你娘临时换了马车……他们抓错了人!”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场景——父亲在祠堂用家法打林氏时,二叔冲进来跪地求情,而温绍棠吓得尿了裤子,裤腰露出半块胎记,和二叔颈后的如出一辙。
姐姐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进地窖潮湿的泥土。
“所以母亲是替姑姑死的。但是那次他们没有的手,我母亲是被林氏下毒毒死的!不过她身体也因为那件事落下病症了!”她声音轻得像地窖顶落下的灰,“而二叔和林氏……”
姑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醋曲:“你娘临终前托人带给我的……她说这醋曲里藏着……”
话没说完,地窖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福伯猛地吹灭灯笼,在黑暗里按住我们姐妹的肩。
温绍棠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爹!地窖里真有鬼火!”
二叔的冷笑像毒蛇吐信:“那今晚就做个了断。”
姐姐突然把醋曲塞进我贴身的小衣里,在我耳边急促道:“记住,温绍棠是二叔的种,林氏是二叔的刀,而母亲——”
地窖盖被掀开的瞬间,月光漏进来,照见姐姐决绝的脸。
星期三出生的女人,温商枝不认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星期三出生的女人,温商枝不认命最新章节随便看!“是我们温家最醇的一坛醋。”
那晚的月亮是猩红色的,像浸了血的醋。
程砚秋翻进后院时,我正蹲在槐树下给蚂蚁喂糖渣。他黑衣黑裤,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刀柄上缠的红绳褪了色——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小豆丁。”他弹我脑门,“你姐呢?”
我捂着额头刚要喊,姐姐己经从廊下转出来,手里攥着福伯给的路线图。程砚秋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像黑瓷碗里突然滴进一滴醋,漾开细碎的波纹。
“都打点好了。”他压低声音,“但温世荣半个时辰前出了城,怕是得了风声。”
姐姐把我的手塞进程砚秋掌心:“带香茹走侧门,我和福伯去地窖。”
程砚秋却突然抓住姐姐的手腕:“温商枝,你可以的!”
月光漏过树影,斑驳地照在姐姐脸上。她沉默地抽回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那是西厢院的钥匙,林氏就被锁在里面。
“我不杀她。”姐姐的声音比夜风还凉,“我要她活着看温家怎么败。”
地窖里的姑姑像片枯叶,被福伯背出来时轻得没有重量。她涣散的目光突然定在我脸上:“香凝的小闺女……都这么大了……”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福伯脸色骤变:“是祠堂方向!”
我们赶到时,祠堂的锁链己被砸开。温绍棠不见了,地上只留着一滩尿渍和半块咬过的饴糖——这个被二叔宠坏的废物,逃命时都不忘往嘴里塞零嘴。
程砚秋突然转身朝马厩跑:“我去追!”
姐姐一把没拉住,他的衣角像尾黑鱼,倏地滑进夜色里。我这才发现他右脚的布鞋破了个洞,后跟磨得发白。
“别追了!”姐姐的喊声被夜风吹散。
福伯突然捂住姑姑的嘴,指着西厢院的方向。林氏在尖叫,不是求饶,而是歇斯底里的咒骂:“温世荣你个没良心的!绍棠可是你亲——”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断的蜡烛。 ——
天亮时,程砚秋没回来。
姐姐站在染着露水的台阶上,指尖着那把铜钥匙。我忽然发现钥匙齿缝里沾着血,己经干涸成锈色。
“姐。”我扯她衣袖,“小哥哥会回来吗?”
姐姐望着城门方向,那里正飘起晨炊的烟。她没回答我,只是轻声哼起一首山西小调,调子酸溜溜的,像酿坏了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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