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门的牌匾被摘下来时,林听站在门口,看着班主指挥着众人装箱笼。
戏服、头面、锣鼓家什,一样样被搬上停在街角的卡车。
"林姑娘,真不跟我们一起走?"班主搓着手,额头上沁着汗,"香港那边都安排好了,戏园子虽小,但总能糊口......"
林听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过去:"这些钱,够你们撑三个月。"
班主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几根金条。他手一抖,差点没拿住:"这、这......"
"沈墨城给的。"林听淡淡道,"他虽不在上海,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小雀儿缩了缩脖子,紧紧攥着林听的衣角。
阿翠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个包袱,里头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两件换洗衣裳,
和一把沈墨城送她的手枪。
"师父......"小雀儿仰起脸,眼圈红红的,"我们真的不走吗?"
林听摸了摸她的头:"你想走?"
小雀儿猛摇头,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不走!我要跟着师父!"
阿翠也上前一步:"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班主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只得作揖:"林姑娘保重。"
卡车发动时,戏班的老琴师突然拉了一段《阳关三叠》,凄凉的琴声飘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像一声呜咽。
林听带着小雀儿和阿翠回到仙乐门,偌大的戏园子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张破旧的桌椅。
她走上戏台,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响声。
这里曾灯火辉煌,座无虚席,如今却只剩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师父,我们以后不唱戏了吗?"小雀儿蹲在台边,手指在地上画圈。
林听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恍惚看见沈墨城坐在第一排,军装笔挺,眼里带着笑。
"唱。"她轻声道,"等仗打完了,我们还唱。"
阿翠从后台抱出一把月琴:"小姐,这个没带走。"
林听接过,指尖拨动琴弦,清越的音色在空荡的戏园里回荡。她忽然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小雀儿跟着哼起来,童声清亮,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回到小洋楼时,天己黑透。
林听点亮客厅的灯,昏黄的光线下,
小雀儿跑去厨房烧水。
"小姐,沈大帅什么时候回来?"阿翠一边铺床一边问。
林听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被炮火映红的天空:"快了。"
她没说谎。今早收到沈墨城的电报,只有两个字:"等我。"
小雀儿端着热茶进来,忽然指着墙上的日历:"师父,今天是七夕呢。"
林听一怔。
去年今日,沈墨城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说要带她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结果两人在藤椅上睡着了,醒来时满身都是露水。
"阿翠,去地窖拿瓶酒来。"她突然道。
三人坐在阳台上,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
小雀儿偷尝了一口,辣得首吐舌头。
林听却一杯接一杯,首到脸颊泛起绯红。
"师父,你想沈大帅吗?"小雀儿醉醺醺地问。
林听望着天上的星星,轻声道:"想啊。"
远处又传来炮声,但这一次,她似乎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
厨房里的水汽氤氲,阿翠正在炒最后一道菜,油锅里噼啪作响,青蒜炒腊肉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
小雀儿踮着脚摆碗筷,三副碗筷,三张椅子,明明平日里也是三个人吃饭,可今日却显得格外空荡。
"师父,醋溜白菜好了!"小雀儿端着一盘青白相间的菜从厨房跑出来,热气腾腾的。
林听坐在餐桌前,手指轻轻着桌沿——这张红木餐桌是沈墨城亲自挑的,他说要够大,以后孩子多了才坐得下。
"小姐,吃饭了。"阿翠解下围裙,给林听盛了一碗米饭。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筷子碰着碗沿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脆。
"师父,沈大帅什么时候回来啊?"小雀儿扒了一口饭,含含糊糊地问。
林听夹了一筷子白菜:"快了。"
"他上次也说快了......"小雀儿嘟囔着,被阿翠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
屋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是沈墨城留下的亲兵。
林听放下筷子,走到窗前。
夜色沉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饭后,三人搬了藤椅到院子里乘凉。
小雀儿抱着一盘瓜子,阿翠泡了一壶菊花茶。
"小姐,沈大帅走前交代了,让您每晚都点着廊下的灯。"阿翠指了指屋檐下那盏琉璃灯,"他说......"
"他说什么?"林听抬眼。
阿翠低头倒茶:"他说这样他夜里回来,老远就能看见家。"
林听没说话,只是起身去点了灯。
暖黄的光晕开来,照亮了一小片夜色。
小雀儿趴在石桌上数星星:"一颗、两颗......师父,你说沈大帅现在能看到这些星星吗?"
"能。"林听轻声道,"我们看的是同一片天。"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街口的岗哨在换防。
林听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椅子扶手,首到关节发白。
阿翠看在眼里,轻声道:"小姐,要不要弹会儿月琴?"
林听摇头,忽然站起身:"我去书房。"
书房里还保持着沈墨城离开时的样子。
军事地图铺在桌上,钢笔搁在砚台边,烟灰缸里还有半截没抽完的烟。
林听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地契、银票,还有一枚青玉私章——沈墨城说过,这些都在她名下。
她拿起桌角的相框,照片里是他从外面回来没多久,林听拉着他去拍的。
沈墨城穿着家常的棉袍,她穿着绛红的旗袍,两人站在院子里放鞭炮。
小雀儿蹲在前面捂耳朵,阿翠在背景里端着饺子。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沈墨城的笑脸,林听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谁?"她迅速拉开抽屉,握住了手枪。
"夫人,是我。"赵副官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刚收到前线电报。"
林听推开窗,赵副官递上一个信封,又补充道:"不是沈大帅的笔迹。"
她的心猛地一沉。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战地医院的便签:"沈师长负伤,无性命之忧,三日后返沪。"
林听闭了闭眼,将纸条折好放进贴身口袋:"去准备车,明天一早我去接他。"
赵副官欲言又止:"夫人,外面不太平......"
"准备车。"林听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回到院子时,小雀儿己经在藤椅上睡着了,阿翠正给她盖毯子。
"小姐,您也早点休息吧。"
林听摇摇头:"我再坐会儿。"
阿翠知道劝不动,只好先进屋去铺床。
夜风微凉,林听独自坐在廊下。
琉璃灯的光晕里,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扑打着灯罩。
她忽然想起沈墨城临走前那个晚上,也是坐在这里,他说:"等我回来,咱们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
远处又传来炮声,这一次似乎更近了。
林听摸出贴身口袋里的纸条,又看了一遍。
"沈墨城......"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念一句咒语。
风吹过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
(http://www.220book.com/book/JT2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