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滩弥漫着薄雾,卖报童的吆喝声穿透法租界的梧桐街道——
"号外!号外!北平学生游行遭镇压!日本海军陆战队登陆吴淞口!"
林听坐在藤椅上,指尖捏着一份《申报》,报纸上的铅字密密麻麻,却盖不住扑面而来的硝烟味。
小雀儿蹲在台阶上剥着水煮花生,时不时偷瞄师父的脸色。
"师父,报上说什么了?"
林听没抬眼,只是将报纸翻了个面:"说日本人要在虹口建神社。"
阿翠端着茶盘从屋里出来,闻言手一抖,青瓷茶盏叮当作响:"小姐,这......"
"慌什么。"林听接过茶,吹了吹浮沫,"他们建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呐喊声,一队学生举着横幅从街口经过,白布上墨迹淋漓地写着"誓死不当亡国奴"。
领头的女学生短发飞扬,声音清亮:"同胞们!东北己经沦陷,华北危在旦夕!我们不能——"
话音未落,巡捕房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林听"啪"地合上报纸:"阿翠,带小雀儿进屋。"
铁门外的骚乱越来越近。
小雀儿趴在二楼窗边,看见几个学生被印度巡捕追得西散奔逃。
有个穿蓝布衫的男生翻进了他们家院墙,正巧跌在玫瑰花丛里。
"师父!有人跳进来了!"
林听放下茶盏,缓步走到廊下。
那男生满脸是血,眼镜碎了一片,怀里还死死抱着传单。
见她走近,慌忙举起手中的油印小报:"夫人!请您看看这个!日本人在天津——"
院门被猛地踹开,三个持枪巡捕冲了进来。为首的络腮胡操着生硬的中文:"交、出、学、生!"
林听站着没动,白玉簪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这位长官,"她慢条斯理地抚平旗袍上的褶皱,"私闯民宅,是要吃官司的。"
络腮胡一愣,突然看清了她身后门廊上挂着的军旗——那是沈墨城的部队番号。
"沈、沈夫人?"他结结巴巴地后退两步,"误、误会......"
林听抬手理了理鬓发,腕间的翡翠镯子晃出一道绿影:"三秒钟,从我眼前消失。"
巡捕们灰溜溜退出去时,阿翠正拿着医药箱下楼。
小雀儿好奇地凑近学生:"大哥哥,你们为什么游行呀?"
男生擦了擦脸上的血,苦笑道:"小妹妹,因为我们的家,正在被人一块块抢走。"
午后,赵副官匆匆赶来,军装下摆沾着泥点:"夫人,沈师长来电,说最迟后天到上海。"
林听正在插花,剪刀"咔嚓"剪断一枝白梅:"伤得重吗?"
"电报上没说。"赵副官压低声音,"不过......闸北可能要撤防了。"
花瓶里的梅枝突然折断。林听盯着指尖的血珠,淡淡道:"知道了。"
等赵副官走后,小雀儿扯了扯她的衣角:"师父,撤防是什么意思?"
"就是仗要打到家门口了。"阿翠替她回答,声音发颤。
林听抽出手帕按在伤口上,忽然问那个一首沉默的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怀安,复旦大学的。"男生紧张地推了推破眼镜,"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周同学。"林听将染血的手帕扔进炭盆,火苗"轰"地窜起来,"你说,文人除了办报游行,还能做什么?"
周怀安涨红了脸:"我们、我们还组织募捐,翻译国际新闻,揭露日军暴行——"
"不够。"林听打断他,从书柜底层取出一叠纸,"这是日本海军在吴淞口的布防图,我要你把它译成英文,交给《字林西报》的史密斯主编。"
男生瞪大眼睛:"这、这是军事机密!"
"所以呢?"林听挑眉,"不敢?"
周怀安猛地站起来,眼镜片闪着光:"敢!我今晚就——"
"阿翠。"林听唤道,"给周先生准备客房。"她又看向小雀儿,"去把地窖里那台油印机搬上来。"
小雀儿欢呼一声跑去地窖,周怀安却站在原地,声音有些发抖:"夫人,您为什么......"
林听望向窗外,一队日本军车正呼啸而过。
"因为有些人,"她轻声道,"总得让他们知道,中国不只有拿枪的军人。"
凌晨三点,林听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她没点灯,赤着脚走到窗前,指尖挑起一角窗帘——院门外,一辆军用吉普静静停着,
车灯己经熄灭,但引擎的余温还在夜色里蒸腾出淡淡的白雾。
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接着是军靴落地的闷响,刻意放轻了步伐,却掩不住熟悉的节奏。
林听披上睡袍,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了两秒,才缓缓推开。
沈墨城站在玄关处,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
军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
他正弯腰脱靴,听见声响猛地抬头,眼底还带着未褪尽的警觉,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化作温柔。
"吵醒你了?"
林听没说话,只是走下楼梯,一步,两步,在第三步时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扑进他怀里。
沈墨城闷哼一声,却稳稳接住她,带着硝烟味的呼吸落在她发顶。
"伤哪儿了?"她声音闷在他胸口。
"左臂,子弹擦伤,不碍事。"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却在她伸手触碰时倒吸一口冷气,"嘶——夫人轻点。"
林听冷笑:"不是说无性命之忧?"
"比起战死的兄弟,"沈墨城低头蹭了蹭她鼻尖,"确实不算什么。"
厨房突然亮起灯,小雀儿揉着眼睛探出头:"沈大帅?"
"小鬼头还没睡?"沈墨城挑眉。
"等您呀!"小雀儿蹦跳着跑过来,却在看到他手臂时刹住脚步,"您受伤了?"
沈墨城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她脑袋:"去,把阿翠叫起来煮面,饿死了。"
厨房飘出葱油香气时,沈墨城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林听端着医药箱过来,不由分说拆开他临时包扎的绷带。
"医官手艺退步了。"她皱眉看着渗血的伤口。
"不是医官包的。"沈墨城任她摆弄,"撤退时躲在玉米地里,卫生员是个小姑娘,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酒精棉按在伤口上,他肌肉瞬间绷紧,却还笑着逗她:"夫人这手法,比子弹还疼。"
林听狠狠系紧绷带:"疼死你活该。"
阿翠端着面碗进来,热腾腾的阳春面上卧着两个荷包蛋。
沈墨城眼睛一亮,接过筷子狼吞虎咽,吃到一半突然抬头:"家里来客人了?"
林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茶几上放着周怀安落下的钢笔。
"复旦的学生,躲巡捕跳进院子的。"她轻描淡写,"我让他帮忙译点东西。"
沈墨城筷子一顿,眯起眼:"长得俊吗?"
"比你俊。"林听面不改色,"年轻,有学问,还会说英文。"
"啧。"沈墨城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光,"明天就见见这位青年才俊。"
天蒙蒙亮时,林听醒来发现身侧空了。
她摸到书房,果然看见沈墨城站在军事地图前,受伤的手臂垂着,右手拿着红蓝铅笔在闸北位置画了个圈。
"不是说后天回来?"她靠在门框上。
沈墨城没回头:"想你了,日夜兼程。"
晨光透过纱帘,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
林听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脊背上。
军装布料粗糙,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撤防是真的?"
"嗯。"他放下铅笔,覆上她交叠的手,"日军从吴淞口登陆,闸北守不住了。"
林听想起周怀安说的那些暴行,手指无意识收紧:"上海呢?"
沈墨城转身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我在,上海就在。"
院子里传来小雀儿练嗓的声音,清亮的童音唱着《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沈墨城突然笑了:"这小鬼,唱得比你当年差远了。"
林听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伸手抚上他青黑的眼圈:"睡会儿?"
"再抱会儿。"他收紧手臂,声音闷在她颈窝,"这些天......很想你。"
三十多岁的男人,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军阀,此刻像个大男孩似的赖在她怀里。
林听唇角微扬,指尖穿过他硬挺的发茬:"沈大帅,撒娇呢?"
沈墨城抬头,眼底带着血丝,却亮得惊人:"只跟夫人撒。"
窗外,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将小洋楼的玻璃窗染成金色。
远处又传来游行学生的口号声,而这一刻,他们只是紧紧相拥。
作者“看繁星吟游”推荐阅读《烬香残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JT2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