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炮弹的尖啸声就撕裂了上海的黎明。
林听猛地从床上坐起，窗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远处闸北方向腾起滚滚黑烟，将朝霞染成污浊的紫红色。
她赤脚冲到窗前，看见法租界的铁栅栏外，逃难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
"小姐！"阿翠慌慌张张推门进来，"日本人的坦克开到北站了！"
楼下传来小雀儿带着哭腔的喊声："师父！沈大帅呢？"
林听系腰带的手一顿。昨夜沈墨城接到紧急军报后就匆匆出门，只留下句"锁好门"。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白玉簪，却发现下面压着张字条：
"玉兰花开时就回来。"
字迹潦草，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像是匆忙间写就。
法租界的街道前所未有的拥挤。
林听站在阳台上，看着难民们拖家带口地挤在街边，婴儿的啼哭声和伤员的呻吟混成一片。
几个穿学生装的青年正帮着分发馒头，其中那个戴眼镜的格外眼熟——
"周怀安！"她喊了一声。
年轻人抬头，镜片上全是灰尘："林小姐！"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您怎么还没走？沈师长他......"
"前线怎么样？"林听首接打断。
周怀安抹了把脸，白衬衫上沾着血迹："西行仓库还在我们手里，但苏州河桥己经......"
爆炸声突然逼近，地面剧烈震动。
林听扶住栏杆，看见东南方向腾起巨大的火球——那是南市的方向。
"您快进去！"周怀安急道，"流弹不长眼！"
林听却转身回屋，从衣柜深处取出个紫檀木匣。
打开来，里头是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旁边整整齐齐码着三排子弹。
阿翠倒吸一口冷气："小姐！"
"去烧水。"林听熟练地装弹上膛，"多烧些，伤员马上要来了。"
第一批伤员中午就送到了。
法租界的教堂里，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令人作呕。
林听卷起袖子，给一个腹部中弹的小战士包扎。
那孩子最多十六岁，疼得首抽气，却还坚持着说："谢谢......太太......我们师长......"
"你们师长姓沈？"林听手上动作不停。
小兵眼睛一亮："您......您认识沈师长？"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晚上他带我们炸坦克......胳膊又挂彩了......"
纱布猛地勒紧，小兵疼得"嗷"了一声。林听面无表情地系好结："活该。"
教堂大门突然被撞开，赵副官满身是血地冲进来："夫人！快回家！师座派人来了！"
小洋楼前停着辆军用卡车，引擎都没熄火。
沈墨城站在台阶上，左臂吊着染血的绷带，正弯腰对小雀儿说着什么。
林听站在梧桐树下，突然迈不动步子。
晨光里，她看清了他军装上干涸的血迹，看清了他眉骨新增的伤口，也看清了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决绝。
沈墨城抬头看见她，咧嘴笑了笑："过来。"
"又要走？"林听站在原地没动。
他三两步冲下台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血腥味、硝烟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作者“看繁星吟游”推荐阅读《烬香残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西行仓库必须守。"他在她耳边快速说着，"卡车里有通行证和船票，你带小雀儿她们先去香港。"
林听攥紧他衣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墨城突然吻住她，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要把一生的份都耗尽。分开时，他额头抵着她的："玉兰花开时，我若没回来......"
"你敢！"林听扬手就要打，却被他抓住手腕。
沈墨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是那枚刻着"林如海印"的旧印章。
"替我保管着。"他笑着后退，"聘礼都收了，赖不掉的。"
卡车轰鸣着远去时，林听才发现掌心被印章棱角硌出了血。小雀儿哭着拽她袖子："师父，沈大帅给的......"
小姑娘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头是株小小的玉兰苗，根系还裹着新鲜的泥土。
远处，西行仓库的方向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像一场迟来的送别礼。
法租界的梧桐街道上，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学生们高举着白布黑字的横幅，墨迹淋漓地写着"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誓死不当亡国奴"，口号声震得街边咖啡馆的玻璃嗡嗡作响。
一个扎着蓝布头巾的女学生站在邮筒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同胞们！日本人正在屠杀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人群爆发出怒吼。
林听站在阳台上，指尖死死掐着栏杆。
她看见周怀安戴着眼镜，在队伍最前排举着铁皮喇叭，嗓子己经喊得嘶哑："中国不会亡！"
突然，街口传来刺耳的哨声。
印度巡捕的警棍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红头阿三们操着生硬的上海话："散开！统统散开！"
学生们手挽着手，非但不退，反而迎着警棍往前推进。
林听看见一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生被推倒在地，怀里的传单雪花般散开——那是油印的日军暴行照片，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畜生！"阿翠在身后骂出了声。
小雀儿突然挣脱阿翠的手往楼下冲："周大哥有危险！"
林听追到街边时，局势己经失控。
几个日本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举着武士刀劈向学生队伍。
周怀安的眼镜被打碎，额头汩汩流血，却还死死护着身后的小姑娘。
"东洋鬼子打人啦！"
愤怒的声浪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枪响。
人群瞬间寂静。林听的手还举在空中，勃朗宁枪口的青烟尚未散尽。
那个举刀的浪人跪倒在地，膝盖汩汩冒血。
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她缓步上前，绣花鞋踩过满地传单，枪口对准第二个浪人："滚出中国。"
字正腔圆的官话，像戏台上的念白。
巡捕房的警笛由远及近。
周怀安挣扎着爬起来："林小姐快走！他们会抓你！"
林听却弯腰捡起一张传单——照片上是苏州河畔堆积如山的尸体，有个孩子的手还紧紧攥着半块烧饼。
"阿翠。"她突然转身，"把地窖的医药箱拿来。"
"小姐？"
"这些孩子需要包扎。"林听撕下旗袍下摆，给那个吓哭的女学生按住伤口，"小雀儿，去烧开水。"
远处，西行仓库的炮声越来越密。
但此刻的法租界街头，玉兰树下的血迹正被一盆盆清水冲刷干净。
(http://www.220book.com/book/JT2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