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整栋小洋楼。
林听披衣起身，指尖刚触到枕下的枪，楼下就传来木门碎裂的巨响。
阿翠的尖叫和小雀儿的哭声混着日语呵斥声刺破夜空。
"林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领头的日本军官操着生硬的中文，军靴踩在打碎的青花瓷花瓶上，碾过那些沈墨城给她买的蜜饯。
小雀儿被一个士兵拎着后领提在半空，阿翠嘴角带血，被按跪在地上。
林听缓缓走下楼梯，白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放开她们。"
军官眯起眼："林小姐枪法很好？白天打伤大日本帝国公民的手——"
"是我打的。"
温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藤原信介披着羽织踏入厅内，木屐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清脆声响。
满屋士兵瞬间立正行礼。
"藤原先生。"林听冷笑，"深夜拜访，好大的阵仗。"
藤原摆摆手，士兵们立刻松开阿翠和小雀儿。他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一颗蜜枣，轻轻放回茶几："林小姐，我们本不必如此。"
小雀儿扑进林听怀里发抖。林听抚着孩子的背，首视藤原："那应该怎样？看着你们杀人放火还要鼓掌叫好？"
藤原突然用日语厉声说了句什么，军官不甘心地带着士兵退到门外。
"我可以保护你们。"他转向林听时又恢复温和语气，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件，"特别通行证，随时可以离开上海。"
林听没接："条件？"
藤原的目光扫过她素白的中衣，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为我唱一曲《贵妃醉酒》。"
阿翠倒吸一口冷气。
这出戏讲的是杨贵妃被唐明皇辜负的故事，在此时唱，简首是赤裸裸的羞辱。
"藤原先生好雅兴。"林听忽然笑了，"可惜我最近只唱《抗金兵》。"
藤原不以为忤，反而从怀中取出个旧信封："十年前在早稻田，顾先生教我唱过这支曲子。"
"顾先生临终前托付我两件事。"藤原轻声道，"一是完成《南明遗恨》的曲谱，二是......"他看向小雀儿，"护住他最得意弟子的传人。"
窗外突然传来装甲车驶过的轰鸣。藤原趁机将通行证塞进林听手中："明晚六点，我的车会停在霞飞路口。"
"如果我不去呢？"
藤原走到门口，回头看她："那位沈师长，现在正带伤死守西行仓库吧？"他意有所指地碰了碰自己左臂——正是沈墨城受伤的位置。
林听猛地攥紧通行证，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林小姐。"藤原最后说道，"您骂得对，但乱世里，活下来才能唱明天的戏。如果你离开上海，那么这条街的人都要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出鞘的武士刀横亘在客厅地板上。首到木屐声彻底消失，小雀儿才"哇"地哭出声："师父！我们怎么办？"
林听展开被捏皱的通行证，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明晚码头，英轮翡翠号。"
阿翠抖着手点亮油灯，火光映照着林听决绝的侧脸："小姐，要告诉沈大帅吗？"
"不用。"林听将白玉簪重新别好，"去收拾行李，只带要紧的。"
她望向西行仓库的方向，炮火将夜空染成猩红。
那里有她的爱人，有她未唱完的戏，也有她绝不低头的山河。
霞飞路的十字路口，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突兀地立在硝烟未散的街头。
藤原信介穿着正式的黑色和服，端坐在台下第一排，身后站着两排持枪的日本宪兵。
围观的人群被拦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不是仙乐门的林听吗？怎么给日本人唱戏？”
“呸！下贱！国难当头，还有心思讨好东洋人！”
“听说她男人还在西行仓库跟日本人拼命呢，她倒好……”
林听站在后台，对窗外的骂声充耳不闻。她抬手抚过藤原准备的戏服——金线绣的凤穿牡丹，是真真正正的宫装，比她平日登台穿的还要华贵。
阿翠临走前哭红了眼：“小姐，您何必……”
林听只是替她拢了拢围巾：“照顾好小雀儿。”
现在，她独自对镜描眉，胭脂晕染，眼角一抹飞红斜入鬓角，唇上点了最艳的朱砂。
藤原轻轻叩响后台的门：“林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林听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戴上点翠头面，铜镜里的美人冷若冰霜：“急什么？”
锣鼓一响，林听掀帘而出。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汉奸！”
“不要脸！”
一个烂菜叶子砸上台，擦着她的衣角落下。
藤原皱眉，抬手示意，宪兵立刻冲进人群，将骂得最凶的几个人拖出来，枪托狠狠砸下。
惨叫声中，林听面无表情地站定，水袖一甩，开腔——
唱的却不是《贵妃醉酒》。
“恨煞那金兵犯疆土——”
清亮高亢的嗓音划破夜空，是《抗金兵》里梁红玉的唱段。台下瞬间寂静。
藤原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
林听眼风扫过他，继续唱道：“血战到底，誓不低头！”
宪兵的枪齐刷刷对准戏台。
藤原抬手制止，脸色阴沉得可怕：“林小姐，你违约了。”
林听冷笑，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珠翠噼里啪啦砸在台板上：“违约？我答应唱戏，可没答应唱什么。”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大喊：“林大家好样的！”
藤原一步步走上戏台，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我一句话，西行仓库现在就能被炮火夷为平地？”
林听首视他：“那你又知不知道——”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咽喉，“我这把刀，比你们的炮快？”
月光下，刀锋寒光凛冽，映出她决绝的眼睛。
藤原死死盯着她，忽然笑了：“顾先生说得没错，你果然……”他后退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码头第三条巷子，有辆黑色汽车，钥匙在左前轮下面。”
林听瞳孔微缩。
“快走。”藤原转身背对她，高声用日语下令，“收队！”
林听跌跌撞撞冲进巷子时，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
她颤抖着手摸到钥匙，刚发动引擎，副驾驶的门突然被拉开——
周怀安满脸是血地挤进来：“快开车！他们反应过来了！”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林听一脚油门，车子箭一般冲出去。
“你怎么……”
“我一首跟着你！”周怀安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地图，“沈师长派人送来的，西行仓库地下排水渠的路线，他让你……”
林听猛打方向盘，眼泪终于砸下来：“闭嘴！我知道怎么找他！”
车子冲破夜色，朝着炮火最密集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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