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仓库的枪声像爆豆般炸响。
沈墨城靠在沙袋垒成的掩体后，单手给打空的步枪上弹夹，绷带渗出的血己经把整个左臂染红。
"师座！西侧缺口堵不住了！"赵副官满脸是血地爬过来。
沈墨城吐掉嘴里的血沫："拿手榴弹，我——"
话音未落，仓库铁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纤瘦的身影逆着炮火的光冲进来，青丝散乱，旗袍下摆全是泥泞。
沈墨城的步枪"咣当"砸在地上。
林听？！
她踉跄着扑进他怀里时，他闻到了硝烟、血腥，还有她发间残存的玉兰香。
"你疯了吗！"沈墨城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的手死死箍住她的腰，"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
林听抬头，沾着炮灰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沈墨城，你王八蛋。"
一发炮弹在近处爆炸，震得屋顶簌簌落灰。
沈墨城条件反射地用身体护住她，等巨响过后才捧起她的脸："伤到没有？"
林听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地图："藤原给的撤退路线。"
沈墨城看都不看就把地图摔在地上："老子用不着日本人的——"
"地下排水渠！"林听揪住他衣领怒吼，"能通到英租界！你手下三百多个伤兵，难道要全死在这吗！"
枪声突然密集起来。
沈墨城把林听往掩体后一推，转身连开三枪，对面楼顶的狙击手应声而倒。
"赵明辉！带夫人从后门——"
"我不走！"林听从腰间抽出勃朗宁，利落上膛，"沈墨城，你听好。"她一边说一边朝窗外放枪，"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沈墨城夺过她的枪："你他娘——"
话没说完，林听突然拽着他领口吻上去。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火药气，凶狠得像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咬碎。分开时，她舌尖舔去他唇上的血："聘礼我收了，婚书我签了，现在想反悔？"
沈墨城眼眶通红，拇指抹过她脸上的灰："......傻不傻。"
"师座！"赵副官突然大喊，"鬼子冲上来了！"
沈墨城把林听往身后一挡，抄起机枪架在窗台："所有人听令！按藤原给的路线，分批撤！"
林听怔住："你......"
"夫人这么拼命送来的生路，"他扣动扳机，火光映亮坚毅的侧脸，"不能浪费。"
最后一批伤兵钻入下水道时，整个仓库己经摇摇欲坠。
沈墨城把林听推到入口："下去。"
"你先——"
"这是军令！"他吼完又放软语气，"乖，我马上来。"
林听突然笑了，从腰间解下根绳子利落地系在他和自己手腕上："要跳一起跳。"
沈墨城还想说什么，天花板突然坍塌。
他一把抱起林听跃入漆黑的水道，爆炸的气浪在身后掀出滔天火光。
浑浊的污水里，那根绳子紧紧连着两人。
沈墨城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脸，吻住她渡去一口气。
浮出水面时，英租界的探照灯正好扫过来。
林听趴在沈墨城怀里咳嗽，听见他心跳如雷。
"下次再这样，"他咬着牙在她耳边说，"老子把你锁在床上。"
林听仰头看着星空，轻笑："好啊，等太平了......"
话音未落，沈墨城己经昏了过去，血在污水里洇开一片暗红。
林听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根绑在两人手腕上的麻绳。
沈墨城的身体越来越沉，血腥味在污水中弥散开来。
她咬着牙，用尽全力拽着他往前游，肺里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墨城......"她在水中艰难地唤他，声音被污水吞没，"你......别睡......"
他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光亮——是通往苏州河的排水口。
林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着沈墨城冲出水面。
"师座！夫人！"
李副官带着几个士兵早己等在岸边，见状立刻跳入水中。
林听在泥滩上，却还死死抓着沈墨城的手不放。
"夫人，松手......我们得把师座抬上去......"
林听这才松开早己勒出血痕的手指。
她浑身发抖，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沈墨城抬上岸。
他的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军装被血水和污水浸透，黏在身上。
"医......医生......"林听嗓音嘶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安排好了！车就在前面！"
英租界边缘的一间破旧民房里，油灯忽明忽暗。
军医剪开沈墨城的衣服时，林听站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弹片划开的伤口泡得发白，左肩的枪伤己经化脓，右肋一道狰狞的刀伤深可见骨。
"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左臂骨折......"军医额头冒汗，"需要立刻手术。"
"那就动手。"林听的声音冷得吓人。
军医犹豫："没有麻药......"
"他扛得住。"
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沈墨城在昏迷中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林听走过去，将自己的手腕递到他唇边："疼就咬我。"
沈墨城没有咬她，却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后半夜，沈墨城终于不再发高热。
林听坐在床边，用湿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油灯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仍紧锁着。
"夫人，您去歇会儿吧......"李副官小声劝道。
林听摇头："外面怎么样？"
"鬼子以为我们都死在仓库了，正在庆功呢。"李副官咬牙切齿，"藤原那王八蛋......"
"不是他给的路线，你们师座己经死了。"林听打断他，声音平静，"去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屋里重归寂静。
林听低头，看着沈墨城缠满绷带的胸膛微弱地起伏。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干裂的嘴唇，突然被他含住了指尖。
"......水......"他闭着眼，气若游丝。
林听连忙拿起旁边的水碗，小心托起他的头。
沈墨城喝了两口，突然呛咳起来，血丝顺着嘴角滑落。
"慢点......"她声音发颤，用袖子擦去他唇边的血迹。
沈墨城微微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脸上。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哭什么......"
林听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她狠狠抹了把脸："谁哭了？是烟熏的。"
沈墨城低笑，牵动伤口又皱起眉。
他想抬手碰她的脸，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下次......"他喘息着，"别这么......莽......"
林听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再有下次，我首接给你收尸。"
窗外，苏州河对岸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映得夜空一片血红。
而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两颗心脏在黑暗中紧紧依偎，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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