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斑驳地洒在简陋的木床上。
沈墨城半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己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林听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进来，见他醒了，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喝药。"
沈墨城没接碗，反而眯着眼打量她——素白的脸上沾着灶灰，发髻松散地挽着，身上那件素色旗袍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还被烧焦了一块。
"我们金尊玉贵的林大家，"他轻笑着开口，嗓音因伤痛而低哑，"如今也同我一般，灰头土脸的了。"
林听冷冷瞥他一眼："不喝就倒掉。"
"喝，怎么不喝。"沈墨城伸手去接，却故意"嘶"了一声，皱眉作痛苦状，"手疼，抬不起来......"
林听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捏住他下巴，首接把药灌了进去。
"咳咳......"沈墨城呛得眼角泛红，"夫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死了清净。"林听放下碗，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沈墨城的拇指轻轻着她腕上那圈被绳子勒出的淤青，眼底的笑意渐渐化作心疼："这些天......累坏了吧？"
林听抽回手："比不上沈师长在战场上威风。"
窗外传来李副官和士兵们操练的声音。
沈墨城靠在床头，看林听对着一面破镜子梳头。
"过来。"他忽然道。
"做什么？"
"给你绾发。"他晃了晃己经能活动的左手，"从前在戏班，不是最讨厌自己梳头？"
林听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拿着木梳走过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
沈墨城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拿惯了枪的人："头发都打结了......"他一点点梳开缠在一起的发丝，"这些天是不是都没好好梳过？"
"忙着照顾某个半死不活的。"
沈墨城低笑，突然"哎哟"一声。
林听立刻转头："扯到伤口了？"
却见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夫人还是心疼我的。"
"......滚。"
沈墨城笑着将她转回去，继续梳发。
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她发间落下细碎的金斑。
"记得第一次见你登台，"他忽然道，"唱《游园惊梦》，头发上簪了十二支珠钗，一晃就像星河落了满肩。"
林听从镜子里看他："沈师长那时就惦记我了？"
"何止。"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从见你第一眼，连咱们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午后，林听在院子里煎药，沈墨城拄着根木棍慢慢挪出来，靠在门框上看她。
"夫人这煎药的手法，"他挑眉，"跟熬毒药似的。"
林听头也不抬："就是毒药，喝不喝？"
"喝。"沈墨城走到她身边坐下，"死夫人手里，做鬼也风流。"
林听瞪他，却见他突然正了神色："等伤好了，我带你去昆明。"
"做什么？"
"结婚。"他握住她沾了药渍的手，"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不能少。"
林听抽回手："谁要嫁你。"
"不嫁？"沈墨城作势要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跳黄浦江。"
"沈墨城！"
他大笑，牵动伤口又龇牙咧嘴。
林听终于也绷不住，唇角微微扬起。
深夜的枪声来得猝不及防。
第一声爆炸震碎窗玻璃时，沈墨城己经翻身下床，扯过军装外套披上。
林听猛地惊醒，指尖下意识去摸枕下的枪，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李副官！"沈墨城朝门外厉喝，声音压得极低，"带夫人从密道走。"
林听瞳孔骤缩："你——"
"嘘。"他拇指抚过她绷紧的唇线，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凑到她耳边，"听我说，日本人发现我们藏在这儿了，他们调来了重炮。"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李副官撞开门："师座！前门己经——"
沈墨城抬手打断他，眼睛始终盯着林听："我留下断后。"
"不行！"林听死死攥住他衣领，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你的伤还没好，你——"
"林听。"他忽然连名带姓唤她，沾着炮灰的手指描摹过她眉眼，"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她呼吸一滞。
"活着。"他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交错，"我要你活着。"
林听突然去摸腰后的匕首，却被沈墨城抢先扣住手腕。他红着眼眶对李副官点头："动手。"
"沈墨城你敢——"
一记手刀精准落在她后颈。
沈墨城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手臂上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袖管滴在她苍白的脸上。
"擦干净。"他哑声命令。
李副官颤抖着手帕去擦，却被沈墨城夺过来。
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拭去她脸上那滴血，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炮火映红了半边夜空，碎玻璃在爆炸中簌簌震落。
沈墨城却恍若未闻，只是专注地看着怀中人——她蹙起的眉心，颤动的睫毛，还有唇上那处被他昨夜咬破的小伤口。
"师座！再不走来不及了！"
沈墨城俯身，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把所有未说完的爱意都烙进她皮肤里。
"走。"他将林听交给李副官，从腰间抽出配枪，"告诉夫人......"子弹上膛的声响清脆决绝，"就说我答应她的事，从不食言。"
李副官扛着林听退到密道口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沈墨城站在漫天炮火中，染血的军装外套被气浪掀起。
他正往弹匣里压最后一颗子弹，侧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唇角竟还噙着笑，像是想起什么极好的事情。
密道石门轰然关闭的刹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林听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攥紧了李副官的衣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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