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妹续集:红袄照青崖
第一章 崖上袄
黄念第一次见到那件红袄时,正蹲在黑风岭的望崖上,给奶奶黄九妹的坟头拔草。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得像浸了冰。她手里攥着半块褪色的红布,是从奶奶的旧木箱里翻出来的,布角绣着半朵桃花,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就像奶奶当年站在望崖上,对着来砍树的兵痞嘶吼的模样。
“念丫头,快下来!”山下传来王伯的喊声,他手里举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蒸好的黄米糕,“你奶奶的忌日,该摆供了。”
黄念应了一声,把红布塞进怀里,顺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望崖是黑风岭最险的地方,崖下就是深不见底的云雾,奶奶当年常说:“这崖是咱黑风岭的嗓子眼,守住了崖,就守住了山里的精气神。”
她是三个月前回的黑风岭。城里的服装厂催着她回去交设计稿,可她望着奶奶坟头那丛倔强的野菊,突然就动了心思——奶奶守了一辈子的岭,她总该回来看看。
供桌就设在望崖下的老槐树下,桌上摆着黄米糕、野山楂,还有一件新绣的红袄。红袄是黄念连夜赶制的,用的是奶奶留下的老织布机织的土布,领口绣着朵的桃花,针脚比奶奶的细密,却少了几分野性。
“奶奶,您尝尝,这是我新学的花样。”黄念把红袄铺在供桌上,指尖抚过冰凉的石碑,“王伯说,您当年就是穿着红袄,在这崖上吓跑了三拨偷猎的。”
风卷着云雾掠过望崖,发出“呜呜”的响,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黄念抬头,看见崖边的灌木丛里闪过一抹黄影,快得像道闪电。
“是黄二郎?”她心里一动。奶奶的日记里写着,黄二郎是只通人性的大黄鼬,跟着她守了西十年岭,最认那件红袄。
黄影没再出现,只有几片槐树叶悠悠飘落在红袄上,像是谁悄悄放的书签。
三天后,黑风岭来了伙陌生人。开着辆绿色的越野车,车身上喷着“勘探队”三个字,领头的男人戴着墨镜,举着望远镜在望崖上瞅,嘴里念叨着“这崖壁的岩层,适合建索道”。
“你们是干啥的?”黄念拦在车前头,怀里还揣着那件红袄。
男人摘下墨镜,三角眼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小姑娘,我们是来考察的,准备在黑风岭建个旅游区,到时候修索道、盖酒店,让你们都富起来。”
“不行!”黄念的声音发紧,“这岭是我奶奶守了一辈子的地方,不能动!”
“你奶奶?”男人嗤笑一声,“早八百年的老黄历了,现在讲究的是发展。你看这望崖,多险峻,建成玻璃栈道,保准游客挤破头。”
他身后的人开始往崖边搬设备,铁锤敲在岩石上的“叮当”声,惊飞了崖下的鹰。黄念冲过去想拦,却被一个戴安全帽的年轻人推了个趔趄,红袄从怀里滑出来,掉在泥地里。
“我的袄!”她扑过去捡,却看见那抹黄影又出现了——黄二郎蹲在崖边的槐树上,绿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那个推她的年轻人。
“哪来的野畜生!”年轻人抄起铁锹就想打。
“住手!”黄念把红袄护在怀里,“它是黄大仙,是守着这岭的!”
年轻人被她的气势吓住了,铁锹停在半空。黄二郎趁机从树上跳下来,叼起红袄的一角往崖上拖,尾巴翘得老高,像是在说“跟我来”。
黄念跟着它跑,望崖的石阶陡得几乎垂首,她好几次差点摔下去,都是黄二郎用身子挡了挡。爬到崖顶,她才发现这里藏着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拨开藤蔓,一股混着草木香的潮气扑面而来。
山洞不大,却堆着不少东西:几只用藤条编的小筐,里面装着风干的野果;半块啃剩的黄米糕,看着像是去年的;最显眼的是洞壁上挂着的十几件红袄,新旧不一,最旧的那件己经褪成了浅褐色,领口却还能看出桃花的绣样——是奶奶年轻时穿的那件。
“这些……都是您和奶奶的?”黄念的手抖了。奶奶的日记里写:“每年冬月,给黄二郎缝件新袄,它总爱叼到这洞里藏着,像是攒嫁妆。”
黄二郎把新红袄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转身叼来块光滑的青石,放在黄念脚边。青石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是用爪子划的,仔细看,竟能认出是“九妹”两个字。
“这是……您刻的?”黄念的眼眶热了。奶奶总说,黄二郎懂人心,只是不会说话。
黄二郎“吱吱”叫了两声,突然对着崖下的勘探队龇牙,绿眼睛里的凶光,和奶奶日记里写的“护崽的母狼”一模一样。
第二章 袄上血
勘探队没走,在岭下搭了帐篷,夜里的灯光映在望崖上,像只睁着的红眼。黄念守在山洞里,看着洞壁上的红袄,心里发慌——她知道,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奶奶,我该咋办?”她对着最旧的那件红袄轻声说,“他们说明天就要炸崖,说玻璃栈道得用炸药开道。”
洞外传来“窸窣”的响动,黄二郎叼着个野兔子进来,往她脚边一放,又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它叼着个玻璃瓶回来,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松油?”黄念认出这是崖边松树的树脂,能引火。她突然明白了黄二郎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勘探队果然开始往崖壁上钻眼,准备装炸药。黄念抱着红袄,带着黄二郎悄悄绕到帐篷后面——那里堆着不少塑料布和绳子,是他们盖临时棚子用的。
黄二郎叼起浸了松油的布条,往塑料布上一扔,黄念划亮火柴,火苗“腾”地窜起来,很快就把塑料布烧得噼啪响。
“着火了!”帐篷里的人尖叫着跑出来,手忙脚乱地扑火,哪还顾得上炸崖。
黄念拉着黄二郎往山洞跑,身后传来那个三角眼男人的怒吼:“抓住那个丫头!还有那只黄鼠狼!”
他们在林子里绕了三圈,才甩掉追兵。黄二郎把她护在身后,对着追来的人龇牙,绿眼睛里的狠劲,让那些人不敢再往前。
“算你狠!”男人撂下句狠话,带着人撤了。
黄念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黄二郎叼来颗野山楂,塞进她手里,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
“谢谢你,黄二郎。”她咬了口山楂,酸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却透着股畅快。
可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三天后,男人带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又来了,说是“林业局的”,手里拿着张纸,说黄念“故意纵火,破坏勘探”,要带她走。
“我没有!”黄念把红袄挡在身前,“是他们先破坏山林的!”
“山林?”穿制服的人冷笑,“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什么黄大仙守山的道理?赶紧跟我们走,不然就强制执行。”
他们上来抓黄念的胳膊,黄二郎突然扑上去,死死咬住一个人的裤腿。那人疼得嗷嗷叫,抬脚就想踹,黄念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别打它!要抓就抓我!”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黄念一把,她摔在崖边的石头上,额头磕出了血,滴在怀里的红袄上,像朵突然绽开的桃花。
“血!”有人惊叫。
黄二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尖细得像把刀,震得人耳朵疼。紧接着,林子里传来“簌簌”的响动,无数只黄鼬从西面八方涌出来,大的拖着小的,老的领着少的,绿莹莹的眼睛在林子里闪成一片,像撒了满地的星星。
“我的娘啊!这么多黄鼠狼!”穿制服的人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三角眼男人也顾不上逞凶,跟着跑了,跑的时候还摔了个跟头,裤子被黄鼬咬了个洞。
黄鼬们追到山口,对着他们的背影叫了几声,才得意洋洋地回来,围在黄念身边,有的用舌头舔她额头的血,有的叼来止血的草药,最细心的是黄二郎,它用爪子蘸着崖下的泉水,一点点擦去红袄上的泥。
王伯带着村民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黄念靠在槐树下,额头上缠着草药,怀里的红袄沾着血,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周围的黄鼬们蹲的蹲,坐的坐,像群守护公主的小骑士。
“念丫头,你没事吧?”王伯的声音发颤。
黄念摇摇头,摸着黄二郎的头笑了。老家伙的毛被血染红了几撮,却依旧昂首挺胸,像打了场胜仗的将军。
第三章 袄生春
望崖上的红袄,后来被黄念挂在了最显眼的槐树上。风一吹,红得像团跳动的火,老远就能看见。
林业局的人又来了,这次不是来抓人,是来道歉的。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份文件:“黄念同志,之前是我们工作失误,没查清情况就贸然勘探。现在我们决定,放弃旅游区计划,把黑风岭划为自然保护区,还请你当我们的顾问。”
黄念看着文件上的“黄鼬保护核心区”几个字,突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守岭不是把人都赶跑,是让人和畜生,都有口饭吃。”
她接过文件,指着崖边的山洞:“我有个条件,这洞得原样保留,还有这些黄鼬,不能有人打扰。”
“没问题!”年轻人笑着答应,“我们还想请您讲讲黄九妹同志和黄二郎的故事,编进保护区的宣传册里。”
黄念的故事,后来真的印在了宣传册上。配着张照片:望崖上的槐树下,她穿着红袄,身边蹲着黄二郎,背景是层层叠叠的云雾,红袄的一角被风吹得扬起,像只展翅的鸟。
那年秋天,保护区的游客多了起来。都是来看望崖和黄鼬的,没人大声喧哗,没人乱扔垃圾,只是远远地望着槐树上的红袄,听导游讲黄九妹和黄二郎的故事。
有个小姑娘指着黄二郎,奶声奶气地问:“它真的会穿红袄吗?”
黄念笑着把刚绣好的小袄披在黄二郎身上。老家伙不情不愿地扭了扭,却没挣脱,绿眼睛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会啊,”黄念摸着小姑娘的头,“它穿了一辈子红袄,守了一辈子岭,就像我奶奶一样。”
王伯的孙子跟着黄念学绣红袄,针脚歪歪扭扭,却学得认真。他说长大了要当护林员,“像黄奶奶和念姐姐一样,穿着红袄守望崖”。
黄二郎越来越老了,走路都有些蹒跚,却还是每天叼着野果,放在黄念的窗台上。有次它爬不上望崖,就在崖下“吱吱”叫,黄念听见了,跑下去把它抱上来,老家伙趴在她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
它走的那天,是个春日的清晨。黄念发现它时,它蜷在山洞里的红袄堆上,眼睛闭着,嘴角还叼着颗没吃完的野山楂,身上披着件最小的红袄,是那年黄念第一次给它绣的,领口的桃花己经褪了色。
洞里的红袄,被黄念一件件整理好,最上面放着黄二郎常披的那件。她在洞门口立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黄二郎之窝”,字是王伯的孙子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郑重。
那年的野山楂,结得比往年都多,红得像玛瑙,挂满了望崖的槐树枝。游客们说,这是黄二郎在天上看着呢。
黄念的设计稿,最终还是交了。不是城里服装厂要的时髦款式,而是一系列“红袄”主题的童装,领口绣着桃花,袖口缝着小小的黄鼬图案。她在设计说明里写:“灵感来自黑风岭的红袄与黄鼬,它们教会我,守护不是占有,是让每个生命,都能在春天里,自在地开花。”
衣服卖得很好,很多人写信来问红袄的故事。黄念把奶奶的日记、黄二郎的故事,还有黑风岭的照片,整理成一本书,书名就叫《红袄照青崖》。
书出版那天,黄念带着一本,放在黄九妹的坟前,又在黄二郎的山洞里放了一本。望崖上的红袄,在春风里轻轻晃,像在说“写得好”。
远处的云雾里,新的护林员正背着工具巡查,他们的红马甲在绿林间闪着光,像极了挂在槐树上的红袄。崖下的溪水潺潺流淌,映着天上的云,映着崖上的树,映着那件永远飘扬的红袄,和那些关于守护、关于约定、关于黑风岭的故事。
故事还在继续。
就像望崖上的草,枯了又荣;就像洞中的红袄,旧了又新;就像那些爱穿红袄的人,和那些爱守着红袄的黄鼬,一代又一代,把春天,种进了黑风岭的每一寸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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