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秋日的骑射场上，梧桐叶扑簌簌落在明黄箭囊上。
萧砚辞亲自替长乐调整弓弦，八岁的长安却将顾昭璃递过去的《诗经》竹简摔在地上，“母后，之乎者也有什么用！儿臣要学父皇那样的霹雳连环箭！”
顾昭璃握着书卷的手顿在半空，竹简边缘的竹刺划破指尖，渗出点血珠，她望着长子通红的眼眶，忽然有些自责——眼前的孩子还不懂，她为何坚持要他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她或许太过严苛了。
“长安！”萧砚辞的弓弦骤然绷紧，羽箭擦着儿子耳畔钉入三丈外的靶心，
长乐和承昭立刻攥紧小拳头贴在身后，五岁的承昭甚至踮起脚尖想藏到母亲裙摆里，却看见父亲袍角带起的风卷着落叶，扑在哥哥脚边。
“捡起竹简，向母后道歉。”萧砚辞的声音像冰锥凿进青石，却在扫过顾昭璃指尖的血时，喉结剧烈滚动。
长安梗着脖子不说话。
“砚辞，他还小，不必……”顾昭璃刚开口，便被他抬手制止。
萧砚辞蹲在长安面前，平视着儿子倔强的眼睛，“知道为何罚你？不是因为你不爱读书，是因为你让母后伤心了。”
他指腹擦过顾昭璃受伤的指尖，“这双手曾为你缝虎头靴，曾在你高烧时彻夜冷敷，连朕都舍不得让你们母后皱一下眉。”
承昭忽然拽了拽长安的袖子，小脸上满是惶恐，“哥哥坏，让母后流血了……”五岁的他从衣袖掏出颗蜜枣，踮脚塞进顾昭璃手里，“母后吃甜枣，就不疼了。”
长乐也去够顾昭璃的手：“长乐帮母后吹吹……”
萧砚辞望着妻子被孩子们围住的模样，喉间涌上酸涩。
他想起昨夜批改奏折时，顾昭璃在烛光下用银针替长安改箭囊——那些他嫌累不让她做的活计，她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做。
“去长春宫廊下罚跪两个时辰。”他替顾昭璃裹好披风，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若再让朕看见你对母后无礼，就去太庙抄《孝经》百遍。”
长安梗着脖子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跑回来，红着眼眶抓起顾昭璃的手吹气，像小时候她哄他那样，“对不起，母后，长安错了，长安不敢了。”
傍晚，顾昭璃不放心长安，“砚辞，吓吓孩子就好了，昼夜温差大，别给孩子冻坏了。”
萧砚辞看见长安蜷在廊柱下打盹，小身板冻得发抖，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儿子身上——长安立刻惊醒重新跪好，揉着眼睛往屋里望：“父皇，对不起，长安错了。”
“知道怕了？”萧砚辞捏了捏他冻红的耳朵，长安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碎成两半的桂花糖，糖纸里还裹着片梧桐叶：“这是给母后的……她最爱吃太液池边的糖。”
屋内传来顾昭璃的咳嗽声，萧砚辞猛然起身，却被长安拽住衣角：“父皇别告诉母后我哭了！”
小家伙用袖子胡乱擦脸，“母后说，我是男子汉。”
暖阁内，长乐正趴在顾昭璃膝头念《千字文》，承昭攥着她的手指。
萧砚辞替妻子添了盏暖炉，“我让长安回去休息了，让翡翠给他送了姜汤，他是大孩子了，你不用太担心他。”
萧砚辞忽然听见顾昭璃低笑，“方才打盹梦见长安满月时，你抱着他说‘我儿当如我一般骁勇’。”
萧砚辞也忽然轻笑出声：“现在倒希望他如璃儿一般，有颗七窍玲珑心。”
戌时三刻，长安捧着温热的杏仁酪进来时，顾昭璃正在给明璃绣帕子。他扑通跪下，小脑袋磕在青砖上，“母后恕罪！儿臣以后每日读二十页书！”
顾昭璃伸手替他理正歪掉的发冠，却触到他后颈的冷汗——原来罚跪的两个时辰，他一首强撑着没哭。
“傻孩子，有没有乖乖喝姜汤？”她将杏仁酪推到他面前，“母后从未怪你。只是你要知道，读圣贤书不是为了让你做官，是为了让你‘修身先修德’。”长安咬着勺子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桂花糖，糖纸上还沾着他的体温：“这个给母后，比太液池的还甜。”
萧砚辞倚在门框上，看顾昭璃笑着接过糖块。
“记住了？你们母后是朕的掌心玉，若再让她掉一滴泪——”
“就去太庙抄《孝经》！”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孩子声音里还带着稚气，却让顾昭璃眼底泛起水光。
夜深了，长春宫的灯火渐次熄灭。
萧砚辞替顾昭璃掖好被子，听见她在枕边开口，“砚辞你呀，对孩子们太严了。”
他吻去她眼角的细纹，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不严些怎么行？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最宝贝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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