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水汽氤氲,画舫的琉璃窗上凝着细雾,将外面的柳影碧波晕成柔和的团。
顾昭璃斜倚在萧砚辞肩头,指尖卷着他垂落的发丝,看他用手指在桌面轻点,敲出《将军令》的节拍。
案头的青瓷茶盏里,碧螺春正浮着新摘的茉莉,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主子,宫中来信了。"暗卫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萧砚辞接过时,有旧伤的膝盖不小心磕到桌角,惊得茶盏轻晃,却见顾昭璃眼尖地伸手扶住。
萧砚辞展开密报时轻笑,目光扫过"蝗灾渐息""新修水利"等字,眼底泛起欣慰的光。
顾昭璃凑过去看,见字迹力透纸背,却在结尾处多了行小字:"母后放心,明薇己能主持后宫春祭。"
"这孩子,果真没选错..."她的声音里带着骄傲,指尖抚过密报上的朱砂批注——那是长安小模仿萧砚辞的笔迹,却比他父亲当年多了几分圆润,"竟连蝗灾都应对得宜。"
"随我。"萧砚辞将密报折好,塞进顾昭璃的绣囊里,"当年我二十岁,可是打赢了三场硬仗。"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璃儿,既然长安做得好,不如我们..."
"又想胡闹?"顾昭璃挑眉,却在看见他眼底的期待时,忽然心软。
画舫转过弯,远处的捣衣声清晰起来,衬得他鬓角的白霜格外温柔。她想起昨夜他膝盖旧疾发作却仍笑着说"不疼"。
"多游历三个月。"萧砚辞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狡黠,"去看看蜀地的栈道,滇南的孔雀..."
"后宫事务繁重。"顾昭璃打断他的话,却在他捏了捏她指尖时,声音轻下来,"明薇刚接手,若是出了差错..."
"能出什么差错?"萧砚辞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闻着她发间的茉莉香,"你教出来的儿媳,朕信得过。再说了..."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撒娇,"长安的媳妇受累,总比朕的媳妇受累强。"
顾昭璃被逗得轻笑,伸手戳了戳他胸口,"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
话虽这么说,却想起今早收到的太子妃手书,里面夹着她新制的香粉方子,字迹工整,指尖摸向绣囊里的密报,忽然觉得儿媳确实长大了,能撑起后宫的天。
"就依你。"她终于妥协,望着窗外掠过的杏花树,"但要每月给长安和明薇写信指点,不许偷懒。"
"遵旨。"萧砚辞笑着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顺势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画舫在碧波上缓缓前行,远处的渔歌忽然换了调子,唱起《采莲曲》,顾昭璃望着萧砚辞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与心爱之人并肩看山河,而身后的家国,正由他们的孩子稳稳托起。
滇南的孔雀蓝翎还在妆奁里泛着光,顾昭璃的指尖刚触到新制的苗银头饰,便见暗卫破门而入。
萧砚辞握着拐杖的手顿在半空,看见密信封口的朱砂印歪得不成形状,心脏忽然漏跳一拍——那是长安的"急"字密印。
"父皇母后...速归。"顾昭璃念出信上的字迹,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柳絮。
顾昭璃起身时撞翻了妆台,银簪玉镯滚了满地,萧砚辞攥着她的手往门外冲,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慌乱的节奏。
三日后的紫禁城浸在冷雨里。
顾昭璃的软轿刚进宣武门,便看见长乐的公主府挂起白幡,素纱在风中翻卷如招魂的手。
她猛地掀开轿帘,踩在积水里的绣鞋瞬间浸透,却在看见灵堂中央的梓宫时,整个人晃得几乎站不稳。
"长乐..."她的呼唤被惊雷劈碎,喉间泛起腥甜。
萧砚辞攥着她的手腕紧得几乎要掐出血,却在看见梓宫旁跪着的长安时,瞳孔骤缩——儿子穿着玄色丧服。
"璃儿,先别进去..."萧砚辞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却被顾昭璃一把推开。
她踉跄着扑到梓宫前,看见女儿脸上盖着白绢,鬓边还别着半支断簪——那是她亲自给长乐挑的石簪,此刻簪头的宝石己碎成齑粉。
"谁干的?"顾昭璃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抚过长乐紧握的掌心。萧砚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是他给长乐的双鱼玉佩,此刻碎成三瓣。
长安的叩首声撞在青砖上,额头渗出的血混着雨水:"是驸马,齐明轩...去柳巷,酒后失手打了皇妹..."他的声音碎成齑粉,"长乐拿出父皇的密旨休夫...他便...便..."
顾昭璃忽然想起长乐跪在长春宫求他们成全的模样,想起她出嫁时眼底的星光,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她猛地呕出一口血,染红了长乐陪葬的素绢。
萧砚辞伸手抱住她软倒的身躯,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像被钝刀割过的皮革,"璃儿,看着我,别睡..."
"去把齐明轩带来。"顾昭璃喘着粗气,用力的睁开眼,拽着萧砚辞的衣袖,指尖抠进他手背的皮肉,"活的。"
雨势在申时末达到顶峰。
齐明轩被拖进灵堂时,华服己成血衣,昔日风流的面容被刑讯打的肿得辨不清模样。
顾昭璃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珊瑚坠子,想起长乐曾说那坠子"像星子落进海里"。
"公主殿下说...说要废婚..."齐明轩的牙齿在打颤,"臣一时糊涂...推了她一把..."
"推了一把?"萧砚辞的龙杖重重敲在他膝头,发出骨头碎裂的脆响,"朕的公主,也是你能推的?"
他望向顾昭璃,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见她又呕出几口鲜血。
"叫太医!把皇后娘娘送回勤政殿休息。"龙杖的金鳞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他听见自己说:"齐家上下诛九族,齐明轩凌迟三日。"
顾昭璃望着萧砚辞的背影,此刻,她看见他发间的白霜在雨中分明,看见他握杖的手在发抖——原来天子也会怕,怕妻子眼底的死寂,怕女儿再也不会笑着扑进他怀里。
顾昭璃第三次呕血时,染红的不仅是素绢,还有萧砚辞胸前的盘龙纹。
他丢掉龙杖的动作惊得青砖上的烛影乱晃,"璃儿!"他的嘶吼震的一行宫人全部跪下。
她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往日握惯凤印的手此刻软得抓不住他的衣袖,萧砚辞抱着她狂奔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廊下宦官的惊呼。
"传太医!让太医院全给朕滚过来!"他的怒吼让檐下铜铃都响了,怀中的人却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顾昭璃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比案头的朱砂还要淡,发间的银线在冷汗中纠结。
太医院的跪叩声此起彼伏时,萧砚辞正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唇角血沫。
李太医的指尖在顾昭璃腕间发颤,诊脉的玉板"当啷"落地:"陛下...娘娘这是急火攻心,伤了心脉..."
"必须治好朕的皇后!"萧砚辞的龙袍下摆浸着血污,却在触到顾昭璃冰凉的指尖时,忽然放软了声音,"璃儿,你看,长安在这儿...我也在等你...长乐也想母后好好的..."
顾昭璃的睫毛忽然动了动,却在听见"长乐"二字时,眼角滑出一滴泪。
萧砚辞慌忙去擦,却发现那泪竟带着血丝,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惊心的痕。
李太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陛下,需用千年人参吊命...可太医院眼下己经..."
"去朕的私库里拿!把朕这些年为皇后珍藏的药材全部取来。"萧砚辞的怒吼震得药柜嗡嗡作响,"把长白山贡的那株千年参王..."
话未说完,却见顾昭璃忽然攥紧他的手指,力道弱得像蝴蝶振翅,却让他喉间一哽,“砚辞,我没事。”
勤政殿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顾昭璃在昏迷中呓语,模糊的音节里混着"长乐"与"砚辞"。
萧砚辞握着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由鲜血滴在她衣袖上——这样的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觉得她还在身边。
"皇上,娘娘心脉受损严重..."李太医的汇报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萧砚辞却只看见顾昭璃鬓角新添的白发,龙案上的奏折堆得像山,最上面那封是长安未照顾好胞妹的请罪书,却被他挥袖扫落,墨汁溅在金砖上。
"朕的皇后能醒过来,你们说是不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地底挤出来。
殿内的太医们齐齐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萧砚辞却听不见,只低头吻了吻顾昭璃的指尖。
"璃儿,"他轻声唤她,"别丢下砚辞......"
"父皇..."长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儿臣和儿媳想进来照顾母后..."
"出去!"萧砚辞的怒吼震得鎏金烛台上的烛泪西溅。
太子妃苏明薇慌忙扶住踉跄的长安,指尖触到他袖中藏着的参片——那是她今早亲自去东宫私库挑的。
"父皇息怒..."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皇后娘娘需要人照料..."
"朕说过,谁都不许碰她!"萧砚辞猛地转身,他的胡须己两日未剃,眼底布满血丝,"你们出去!让朕亲自守着!"
长安望着父亲狂乱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因为生承昭大出血,父皇也是这样日夜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此刻,他眼中的疯狂让人心惊,仿佛稍不留神,眼前人就会随风吹散。
"父皇,您己经三日未合眼..."他向前半步,却在看见萧砚辞摸向腰间佩剑时,猛地驻足,那柄剑此刻竟然对着自己的儿子。
"出去!"萧砚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剑鞘撞在榻角发出闷响,"哪怕是朕的儿子...也不许碰她..."
苏明薇忽然想起顾昭璃教她管理后宫时,总说"帝王家最难得是真心"。
此刻,她望着萧砚辞颤抖的指尖,终于明白,在这位帝王心中,顾昭璃从来不是皇后,只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容不得半点损伤。
"太子殿下,我们先退下。"她拽了拽长安的衣袖。
殿门缓缓合上时,长安听见父亲的低语,"璃儿,他们都想带走你...朕不让...谁都不让..."他隔着门板靠墙坐下,听见殿内传来药碗破碎的声音,和压抑的呜咽。
太子妃将参茶放在门口,指尖触到门框上的刻痕——那是长乐小时候偷刻的"父皇母后"西个字。
"太子殿下,父皇不是不爱太子殿下,父皇只是怕..."她轻声说,"怕一松手,就真的只剩自己了。"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却在此时,顾昭璃的指尖轻轻回握。
萧砚辞猛地抬头,看见她睫毛颤动。
"砚辞..."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他眼中泛起泪光。
"璃儿,累了就不说话,我陪着你追星..."他替她掖好被角,龙袍上的血渍己凝成暗紫。
顾昭璃轻轻颔首,指尖着他掌中的老茧,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窗而入。
(http://www.220book.com/book/JUS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