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正抹着泪，远远有个人嘴里叫着“老两”，手里拎着两只兔子跑了过来。
来人中等身高，身型偏瘦，动作很是矫健，他连跑带跳地靠近，像腿上安着弹簧一般。他很快在我们身旁站定，呼吸没有丝毫的紊乱。
他叫林小五，是连队里除李广外，另一个常有野味吃的人。但打野物不用弹弓，很多时候是徒手，没见过的可能不信，他在树林里甚至比兔子还快。
小五将两只兔子塞到了老两手里，说做了这么多天战友了，老两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父母，这两只兔子全当他给两个老人尽孝心。
老两推辞着不好意思要，小五又执意要给，眼看两人争执不下，我赶紧打圆场说我们拿回连队炖了吃吧，两个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吃饱吃好，在天之灵会更高兴的。
老两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连连说对。
小五叫了声好，便拿着兔子跟我们一起回了军营。
小五的名字显然不是真名，但是生逢乱世，没人在意一个名字，也许真名他自己都己经忘了。
他平时喜欢自称“五爷”，而我们则习惯性地称他“小五”。
虽然名字讳莫如深，但小五对于自己的出身却毫不避讳，这天借着炖兔子的闲暇，小五评书一般给我们讲起了他的事迹。
他说自己曾经是一个贼。当年长期混迹于江浙一带，在南京上海等大城市都作案无数且从未失手。
首到三六年冬天他偷一户大官的宅院时翻墙摔断了腿，这才第一次被人抓住。
小五说那天夜里他从徐大员家房里出来，拿着他姨太的几个首饰，其中包括两个纯金的手镯。拿得多了，人就识货了，小五估摸那夜拿的东西得值个几百块大洋。
本来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偏巧这时候徐大员老婆养的一只狮子狗叫了起来。一只狗叫本来也不算稀奇，偏偏这狗又从房里跑了出来。徐大员老婆叫下人出来追狗，下人立即开了满院的电灯。
那天下了挺大的雪，徐大员家几乎人人都窝在了屋里。下人拿灯一照看见了满园的脚印，立刻喊了起来，有贼，打手们很快全部冲了出来。
小五说干他们这行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干多余的事，不走多余的路。这下反而方便了打手们，这群人顺着脚印就追了过来。
小五当时走到了院墙跟，正要翻墙，狗叫声人吆喝声，还有乱七八糟的几束手电筒光，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所谓“艺高人胆大”，小五也毫不含糊，他一个箭步冲上院墙，翻了过去。
说到这里，小五突然长叹一口气。说也是该他五爷倒霉，跳下去时居然脚下一滑给摔了。他刚要一挺腰站起来，发现坏了，腿断了。这时打手们也己经打开大门追了出来。
小五摔断的是大腿根，根本站不起来，爬也爬不过那些人，他一想索性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被抓住就被抓住吧。反正东西也被追回了，判不了多少年。
可这帮打手上来就拿着家伙劈头盖脸地招呼，小五说搁在平时，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断了腿坐在地上的小五却是无从招架，只得一个劲地喊好汉饶命。
打了一会儿打手们停了，可能是累了，可能是气消了，徐大员气定神闲地披着一件貂皮大衣走出来，示意他们住手。
徐大员捡起了小五刚刚拿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称赞小五还挺识货。接着便拿起包袱，站起来，走进了大门。
“老爷，怎么办他？”他的下人喊道。
“送官，我们是讲法律的。”徐大员头也没回地说道。
“起来，狗贼，偷到我们头上来了。”说话间两个五大三粗的人就上前来，要把小五拽起来。
狗贼这词令小五无法接受，他于是赶紧纠正用词：“唉，慢着，贼就贼，别加个狗字，出卖国家的那才叫狗贼。”
“这个臭贼，做个贼还给他做出优越感来了，打得轻。”打手们叫嚷着又朝小五身上打了几棍。不过小五说这几下可不白挨，他们果然没有再喊“狗贼"这个词。
打手们打得心满意足，作势就要押小五起来，疼得小五嗷嗷叫。
“等一下等一下，腿断了。”小五赶紧吆喝。小五说要是不小心被他们把骨头弄错节，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徐大员闻声转过身来，说那就先送医院。
就这样，这伙刚把小五打了个半死的家伙又开车把陈爷送到了医院。医生加了个夜班，给小五把腿接上。腿接上了，小五的右腿被打上石膏，栓了根绳子吊了起来，俨然成了一个半瘫痪的人。徐大员叫家丁把小五搬到一个担架上，抬着他去了警局。
到了警局，徐大员便要求警局将小五收押。警局自然不愿意，小五现在干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警局关他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最后双方讨论出一个解决办法，先把小五弄回医院，等好得差不多了再把他送警察局。
就这样，小五又被抬回了医院。
小五说在医院的那段时间简首是神仙过的日子，徐大员生怕小五好不利索去不了警察局，所以专门找了个丫环照顾小五，理由是丫环细心。
过了小两个月，小五的腿明显的好转，己经勉强可以扶着床站起来了。
小五正盘算着怎样偷溜出去，徐大员却己经领了一伙家丁来到医院，说该把小五送警局了。小五这会儿伤刚好，不能施展，无奈又被送到了警局。
局长说东西都被追回，按理说不能重判。徐大员倒也随和，说那就轻判，关键是要遵守法律。
就这样，小五被判入狱一年，分到了天字一号房。这是狱友的说法，这间牢房处于阳面，这个是从外面才能看出来，在监狱里面是没有窗户的，因为怕越狱。至于这个一号的说法，是因为最靠近值班的狱警。
小五在监狱里照样过得风生水起，他凭着走江湖的本事，跟狱警很快成了朋友，托狱警弄两包烟一只鸡，这都是常有的事。
“这个天字一号房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女人。”说到这里，小五摇摇头，啧啧了好一阵儿。
小五在天字一号房待了半年不到，上海就起了战事。天天听到狱警带来的各种消息，其实也不用狱警传消息，小五在天字一号房就能听到各样的炮响。
仗打了不久，狱警就来了说要放小五他们出去。狱警说战争紧迫，他们也要撤退了，小五他们都是小恶，希望可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没有人在乎狱警那一套说辞，他们只知道自己自由了，于是个个推搡着出了监狱门。
这一出监狱，才知道上海真的是乱了。轰炸剩下的弹坑到处都是，各色军装的士兵跑过去跑过来。小五一看再不走怕是要出事，南京那时候是首都，他就往南京跑去。
临走时小五突然想起了徐大员，要走了他突然想见见这个老学究，毕竟也算对自己有恩。
叩开门，才知道他们一家早就跑到了武汉，只留下几个下人看家。徐大员给下人准备好了车票和船票，特意嘱咐一旦时局失控，不要在乎身外之物。
“对了，你是叫林小五吧。”管家突然问道。
“对，是我。”
“我们老爷还说，如果有个林小五来找他，就劝他以后自食其力，不要再偷了。”管家说道。
这话说得小五愣了一阵，心说这徐大员怎么这么惦记自己。一问管家才知道，原来小五长得很像他早夭的一个儿子。这话让小五越想心越发毛，感觉被徐大员儿子上了身。
小五说起评书来高潮迭起，云山雾绕，让我们如痴如醉。
一个好事的问小五后来怎么当了兵，小五听完这个问题突然来了精神。他把长凳往后一搬，右腿搭在了凳子上，侧身面向我们，袖子一挽，拿起碗当做醒木拍了一下桌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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