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蝉鸣裹着槐花香撞进春棠阁时，孟蓁蓁正歪在葡萄架下的竹席上打盹。竹席是沈在野亲手编的，竹篾磨得溜光，铺在青石板上凉丝丝的，她怀里还抱着个陶瓮，里头是今早新腌的酸梅汤，镇在井里半日，此刻冰得她胳膊起了层细汗。
“夫人又偷喝冰的？”沈在野掀帘进来，竹青纱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的银铃铛”。
他手里提着个青竹篮，里头堆着水淋淋的荔枝，“张妈妈说你昨儿吃冰酪闹了肚子，要我盯着。”
孟蓁蓁闭着眼装睡，睫毛却偷偷颤了颤。她想起前世小暑天，姜桃花霸占着井里的冰盏，她躲在佛堂喝温茶，汗湿了半幅素裙；想起今生沈在野每日换着法儿给她解暑，前日是冰镇杨梅，昨日是蜜渍桃子，今日又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鲜荔枝。
“装睡？”沈在野蹲下来，指尖点了点她鼻尖。
见她“哎呀”一声睁眼，眼底浮起笑纹，“陈妈妈说西院的老槐树结了蝉蜕，小念儿吵着要捡了串成项链送你。”
他剥开颗荔枝塞进她嘴里，“夫人且尝尝，这颗最甜。”
蜜水顺着孟蓁蓁的嘴角淌下来。她望着他指腹沾的荔枝汁，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阿野也吃。”
沈在野被她拽得俯下身。荔枝的甜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在唇齿间化开。
午后的日头毒得狠。念念戴着沈在野编的荷叶帽，蹲在廊下的大水缸边看锦鲤，小肉手拍得缸沿“咚咚”响：“鱼！花！”
他刚满三岁，说话还带着奶音，见孟蓁蓁过来，突然扑进她怀里，“娘抱！热！”
孟蓁蓁被他蹭了满襟的汗，却笑着亲他额头，“小祖宗，爹爹给你做了竹蜻蜓，在屋头呢。”
沈在野从屋里捧出个绿竹编的蜻蜓，翅膀还沾着新竹的清香。他替念念别好荷叶帽，看小娃娃举着蜻蜓满院子跑，竹蜻蜓“嗡嗡”转着掠过葡萄架，突然说：“夫人，晚些时候去荷花淀吧。”
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亮，“荷花淀？前日才去采了莲蓬。”
沈在野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去看萤火虫，张妈妈说，入伏后的萤火虫最密，像撒了把星星在水里。”
说着话，沈在野指了指廊下的竹篮，“我让青竹备了薄荷糕，再带床软被，小念儿看困了，好哄着睡。”
“阿野总把我随口说的话当圣旨。”她戳了戳他胸口。
“夫人的话，比圣旨金贵。”沈在野牵起她的手，“走，先去给小念儿擦把脸，—瞧这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月上柳梢时，画舫行到荷花淀中央。孟蓁蓁倚着栏杆，看萤火虫从荷叶间扑棱棱飞起来，像撒了把碎金在墨色的水面上。念念蜷在软被里，小拇指还攥着半块薄荷糕，睡梦里嘟囔着“星星”，逗得她首笑。
“夫人看那边。”沈在野揽着她的肩，指向芦苇荡深处。那里的萤火虫聚成一团，像盏会飞的灯笼。
孟蓁蓁望去，见灯船上挂着西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得水面粼粼，像撒了把碎银。她突然想起前世她最怕走夜路，总把帕子攥得发皱；想起今生无论多晚，沈在野都要亲自掌灯接她。
她仰头吻他唇角，“阿野，我从前总觉得，我是被福气撞上来，才被父亲选中嫁给你的。”
她望着满湖的萤火，“如今才懂，我们应当是前世无缘，今生才得以重逢相爱。”
沈在野的眼尾发红。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夫人，这颗心，从前是冰做的，如今被你暖化了。”
夜风掀起他的衫角，裹着荷香钻进孟蓁蓁的袖中。她望着念念睡熟的脸，又望着沈在野眼底的热，突然觉得，这满湖的萤火，这怀里的暖，这藏了两世的小贪心，原是他用半生的慌，换的一辈子的甜。
画舫在晚风中轻轻摇晃。萤火虫落在船舷上，停了片刻又扑棱棱飞起，像把星星撒进了两人交叠的影子里。孟蓁蓁靠在沈在野怀里，听着他心跳的声音，突然觉得，有些甜。
大暑的日头像团烧红的炭，连廊下的铜盆水都烫得能煮茶。春棠阁的竹簟上，孟蓁蓁正低头穿一串蝉蜕，薄如纸翼的壳儿串成小帘子，挂在门框上，风一吹“沙沙”响，比铜铃还脆生。她腕间的银铃铛碰着竹篾，惊得新串的蝉蜕“叮”地落了一只。
“夫人又糟蹋东西。”沈在野掀帘进来，玄色纱衫搭在臂弯，只穿件月白中衣，腰间的银鱼袋晃着细碎的光。
他手里捧着个冰盏，里头盛着翡翠般的果子露，“陈妈妈新制的青梅酪，加了薄荷尖儿。”
孟蓁蓁望着冰盏里浮着的碎冰，突然伸手揪住他中衣的系带：“阿野，你前日说要教我编竹蝈蝈，可不许赖。”
她指了指案头的青竹篾，“方才看你替念念编荷叶帽，手巧得像姑娘家。”
沈在野的耳尖微微发红。
孟蓁蓁的手笨得像初次拿绣针。她编的蝈蝈腿儿歪扭，翅膀也合不拢，倒像只受了伤的蝶。沈在野却把它别在她鬓边，，逗得她举着铜镜笑个不止。
午后的风裹着槐香钻进廊下。念念趴在竹簟上，追着刚编好的竹蝈蝈爬，小短腿蹬得竹席“哗啦”响：“蝈！飞！”
他攥着蝈蝈往孟蓁蓁怀里拱，鼻尖沾着青梅酪的渍，“娘吃！甜！”
孟蓁蓁刮了刮他的鼻子，舀了勺酪喂进他嘴里，“小馋猫，留些给爹爹，他晌午在书房处理公务，热得汗湿了后背。”
沈在野正蹲在廊下给葡萄藤搭凉棚，闻言抬头笑：“夫人倒会心疼人。”
他扯了扯浸透的中衣，“我方才闻见薄荷香，原是夫人在串蝉蜕？”
孟蓁蓁指了指西次间的门框，“给你房间里挂的，你说案头的铜铃吵得慌，蝉蜕帘子轻，风过才响。”
她望着他脖颈的汗，突然起身去屋里取了团扇，“过来，我替你扇扇。”
沈在野依言坐近。孟蓁蓁的团扇摇得轻，风裹着她袖间的茉莉香，比冰盏还凉。他望着她发间的竹蝈蝈，竹篾被体温焐得发亮，突然握住她的手：“夫人可知，我从前最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头？”
“晒得人发昏的日头？”孟蓁蓁歪头看他。
“晒得人发昏，却有个人在身边扇风的日头。”沈在野吻了吻她手背。
她把团扇塞进他手里，“阿野，我累了，换你扇我。”
沈在野笑着摇起扇子。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并蒂莲的鞋尖。
他望着她膝头的念念，小娃娃啃着青梅酪，把竹蝈蝈塞进她掌心，突然说：“晚间去后园看星星吧。我让青竹铺了竹席，再煮锅绿豆汤。”
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期待，“好，再把蝉蜕帘子带上，风过响得热闹。”
月上柳梢头，后园的竹席铺得方方正正。孟蓁蓁倚在沈在野肩头，看他用树枝在地上画星图：“这是织女星，那是牵牛星……”
念念蜷在她腿上，攥着竹蝈蝈打哈欠，小奶音含糊：“牛……郎……”
沈在野刮了刮他的鼻尖，“小念儿倒会挑，等你长大，爹爹教你认更多星星。”
念念突然哼了声，把竹蝈蝈塞进沈在野手里，翻了个身又睡。
她仰头吻他唇角，“阿野，我从前总怕夏天，日头毒，蝉鸣吵，连风都烫得慌。”
她望着他眼里的光，“如今倒觉得这夏天也挺惬意的。”
沈在野的喉结动了动。
“阿蓁，是因为我在吧？”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嘴角含笑。
孟蓁蓁手拍了下他的胸膛，躲进他的怀中。
夜风掀起蝉蜕帘子，“沙沙”响得像首没谱的歌。萤火虫从葡萄架下飞起来，停在竹蝈蝈的翅膀上，像给它缀了粒星子。孟蓁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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