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野的休沐日总比寻常日子醒得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轻手轻脚爬起来,怕扰了孟蓁蓁的好梦。案头的铜漏滴着清响,他望着软榻上蜷成蚕宝宝的人,蝉翼纱被只盖到腰际,腕间的银铃铛歪在枕上,像串落了的星子,突然弯腰在她额角吻了吻:“夫人,今日去溪山别庄避暑。”
孟蓁蓁迷迷糊糊睁眼,见他正往竹篮里塞酸梅汤罐子,青竹在旁边叠着薄纱衫:“阿野昨日不是说要批完秋税折子?”
沈在野替她理了理乱发,“折子让张侍郎代批了,前说‘今年夏天热得心慌’,我让陈妈妈把别庄的竹床晒了,又让青竹备了薄荷膏,那里的溪水凉得能冰西瓜。”
他晃了晃手里的小布包,“还有念念的木水枪,我昨夜新漆的朱红漆。”
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雀跃,突然笑出声。
“阿野,你倒比我更盼着避暑。”她坐起来,任他替自己系肚兜的丝绦。
“昨日念念还说‘要和爹爹打水仗’,你且当心,小皮猴的水枪可不长眼。”孟蓁蓁嘱托着沈在野。
辰时三刻,马车拐进溪山坳。孟蓁蓁掀开车帘,见漫山的竹影在风里晃,溪水撞着鹅卵石“叮咚”响,像撒了把碎玉在绿缎子上。
念念扒着车窗首蹦跶,小短腿踢得车帘“哗啦”响:“水!玩!”
沈在野抱他下车,自己又转身去扶孟蓁蓁。她的绣鞋刚沾地,就被他拽到树荫下:“日头毒,先戴斗笠。”
竹编的斗笠缀着茉莉,是他晨时亲手编的,边沿还沾着露水,凉丝丝贴在她额角。
别庄的门房老周早候在廊下,见他们来,笑着指了指院角:“相爷前日差人送了冰盏来,井里镇着白桃,房里的竹席也换了新的。”
孟蓁蓁望去,见檐下挂着串红绸,是沈在野特意让人系的。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阿野,去溪边吧。念念等不及了。”
正午的溪水漫过脚踝,凉得孟蓁蓁倒抽冷气。沈在野蹲在浅滩替念念卷裤腿,越桃在旁边撑着油布伞。
小娃娃举着朱红水枪“咯咯”笑,见爹爹弯腰,突然“滋”地喷了他一背:“湿!爹爹湿!”
沈在野抹了把脸上的水,却笑着抄起自己的木枪,“小没良心的,看爹爹的‘龙王降雨’—”
水花溅得孟蓁蓁首躲。
她的天水碧裙角湿了一片,发间的茉莉落进水里,漂成朵会走的雪。沈在野的纱衫贴在背上,露出劲瘦的腰,却顾不上,只追着念念跑,父子俩的笑声撞着竹梢,惊得蝉鸣都乱了。
“阿野,当心石头!”孟蓁蓁喊着,自己却先被鹅卵石硌了脚。
沈在野立刻折返,半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她红着脸趴上他背,却悄悄环紧他脖子,“羞不羞,这么大的人,还和孩子抢水玩。”
“夫人忘了?不是你前几日说要多陪着念念嘛!”沈在野踩着溪底的青石板往深潭走。
未时的日头软了些。孟蓁蓁在竹亭里剥白桃,沈在野支起铜锅煮凉面。念念趴在她膝头,小手指沾着桃汁,在她裙上画歪扭的花:“娘的花!”
在野端着面过来,碗底还镇着冰,“夫人尝尝,我放了你爱吃的嫩姜。”
他替念念擦了擦手,“小念儿的面拌了虾仁,凉丝丝的。”
孟蓁蓁夹起一筷子面,醋香混着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她望着沈在野额角的汗,他为了煮面,特意脱了外衫,中衣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的同心锁,突然说:“阿野,把你那枚锁摘了吧。”
“怎么?”沈在野一愣。
她指了指潭边的青石板,“泡在溪水里,老和尚不是说说‘锁遇水则灵’,那再锁一下我们下一世的缘分吧!。”
沈在野的喉结动了动。他摘下锁,放进她掌心。那锁被他贴肉戴了十年,还带着体温。
孟蓁蓁握着它走向深潭,阳光穿过竹影落下来,在她腕间的银铃铛上跳着光。
“夫人!”沈在野追过去,却见她踮脚把锁挂在老柳树的树枝上,树枝放在水中,红绳绕着枝桠,锁身映着水光,像颗会亮的朱砂。
她转身扑进他怀里,“这样,风吹着锁,水绕着锁,我们的姻缘,就比这溪水还长。”
沈在野望着树上的锁,又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弯腰抱起她转了个圈。
念念举着水枪在旁边“滋”他们,越桃在亭子里笑作一团,连溪水都跟着唱,把他们的笑声,冲得好远好远。
黄昏时起了山风。沈在野在亭子里铺了软被,孟蓁蓁靠着他打盹,念念蜷在两人中间,手里还攥着半块凉面。溪水的声音渐轻,竹影在他们身上织着网,像把岁月都慢放成了糖。
她迷迷糊糊开口,“阿野,明日……还来么?”
沈在野替她盖了盖外衣,“来,后日也来,大后日也来,只要夫人想,这整个夏天,我们都泡在溪山坳里。”他
孟蓁蓁笑了,把脸埋进他颈窝。风裹着竹香、桃香、溪水香,冲淡了夏日的暑气。
远处传来老周的吆喝:“要落阵雨了!”
沈在野却不慌,只把衣裳又往上拽了拽。豆大的雨点砸在竹亭上,像敲着面小鼓,倒把念念惊醒了。
小娃娃揉着眼睛,举着水枪往雨里冲:“雨!玩!”
沈在野望着追出去的越桃,又望着怀里还在笑的人,突然觉得,这般平常的日子真是难得。
豆大的雨点砸在竹亭的青瓦上,敲出急骤的鼓点。
沈在野刚要追出去,就见越桃抱着浑身湿透的念念跑回来,小娃娃的荷叶帽歪在脑后,睫毛上挂着雨珠,手里还举着那支朱红水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雨!大!”
“小祖宗。”孟蓁蓁接过孩子,用帕子擦他脸上的水,自己却先被溅了满脸。
沈在野解下外衫披在她肩上,指尖碰到她凉丝丝的手背,皱了皱眉:“越桃竹,去灶房烧碗姜茶。老周,把廊下的棉毡抱两床来。”
雨势越来越大。竹亭外的溪水涨了半尺,撞着鹅卵石的声响混着雨打竹叶的“沙沙”,倒像有人在弹一架没调过的琴。念念挣着要下地,小脚丫踩在竹席上“吧嗒”响:“跳!雨跳!”
沈在野蹲下来和他平视,故意板起脸:“跳湿了要喝苦药的。”
见小娃娃立刻抿住嘴,又憋不住笑,“那……爹爹陪你踩水,但只能在亭子里踩,好不好?”
“好!”念念扑进他怀里,发梢的水滴滴在他中衣上,晕开团小梅花。
孟蓁蓁望着这对父子在竹席上蹦跳,竹亭的青瓦被踩得“咚咚”响。
雨帘渐密时,老周抱来棉毡。沈在野铺了一床在竹亭角落,又把孟蓁蓁按在上面:“靠着歇会儿,我去把案上的酸梅汤收进来。”
他刚要起身,就被她拽住衣袖。
孟蓁蓁扯下他肩上的外衫披在两人身上,“我陪你,越桃看着念念呢。”
雨丝顺着外衫的边角落下来,凉得她缩了缩脖子。沈在野揽紧她的肩,带着她穿过雨幕走向石案。案上的白瓷罐还镇着半罐酸梅汤,水珠顺着罐身往下淌,像串没穿好的珍珠。
他舀了勺汤喂到她唇边,“夫人尝口?陈妈妈放了桂花,比昨日的甜。”
孟蓁蓁含着酸甜的汤,望着他发梢垂落的雨线,每一滴都映着她的影子,突然踮脚吻了吻他唇角:“比桂花糖还甜。”
沈在野的耳尖瞬间红透,却听见孟蓁蓁继续说,“酸梅汤收好了,咱再把同心锁挂一下吧!”
沈在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雨水顺着他的下颌落进她颈间,凉得她惊呼出声,他却笑得像个孩子:“夫人这主意好,但得等雨停了再挂。现在么……”
他大步走回竹亭,把她放在棉毡上,“先把姜茶喝了,别凉着。”
雨停时己近戌时。山风卷走最后一片乌云,月亮从竹梢后探出头,把溪水照得像撒了把碎银。念念蜷在孟蓁蓁膝头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沾着雨珠,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糕。
沈在野蹲在亭边收棉毡,突然“咦”了一声。孟蓁蓁探身望去,见他从竹席缝里摸出只蝉,翅膀沾着雨,正扑棱棱往他手心里钻。
她用帕子轻轻托住蝉,“许是被雨打下来的,放了吧,怪可怜的。”
沈在野却摇了摇头。他摘了片竹叶,把蝉放在上面,轻轻举到她面前:“夫人看,它翅膀上的纹路,像不像我们的银铃铛?”
孟蓁蓁凑近细看,透明的翅脉果然织着细巧的纹路,真像极了腕间那对铃铛。她笑着把蝉举到檐角,看它振翅飞向月光:“它替我们去看星星了。”
沈在野揽着她的肩,望着蝉消失在竹影里。山雨后的空气里浮着清冽的竹香,混着念念身上的奶味,甜得人发晕。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孟蓁蓁靠在他怀里,听着溪水的歌。远处传来老周生灶的噼啪声,越桃抱着薄被从廊下走过,月光把三人的影子投在竹席上,叠成小小的一团。
她望着念念睡熟的脸,又望着沈在野眼底的温柔,突然觉得,这满溪的水,这满山的竹,这裹着雨的夜,带走夏日的暑气也带走了上一世落寞的气息。
她仰头吻他唇角,“阿野,下回落雨,我们还来。”
“好。”沈在野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风掀起他的衣摆,裹着雨后的凉钻进孟蓁蓁的袖中。
溪水的歌声渐远,月光漫过竹亭的飞檐,沈在野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越桃端着新做的荷花糕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亭子里的主子,喃喃道,“姑娘这一世终于得偿所愿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JYQ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