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宗演武厅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暗,易文君站在中央,怀里抱着用蝶纹帕裹着的《蝶影玄功》残卷。卷角还沾着暗河潭的水,洇开一片浅黄,像极了易清雪祖师当年的血痕。
演武厅后堂传来翻纸的声响。易卜背对着她,手里捏着北离暗卫的密报,玄色宗主袍垂在石凳上,像团化不开的墨。“大长老说你从暗河潭回来后就不对劲,”
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现在又闹到演武厅,成何体统?”
易文君吸了口气。前世此时,她也是站在这里,听他说“景玉王的聘礼明日到”,而她攥着叶云送的桃花笺,连“我不愿嫁”都不敢说。
“我要去闯荡江湖。”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破了演武厅的寂静。
“什么?”易卜的手顿住了。
“我要去南诀,去东境,去所有能找到叶云的地方。”她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一片碎瓷,那是前世她摔碎的茶盏。
“云哥与我有婚约。我要找到他,和他成亲。”
“胡闹!”易卜猛地转身,密报“哗啦”散了一地。他眼角的皱纹绷成刀刻的线。
“叶云是叛臣之子,影宗与北离皇室有盟,你与他婚约早就不做数了!更别说影宗嫡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易文君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前世她总觉得他冷硬如石,此刻才看清,他鬓角的白发比昨日更多了,原来他也会老,会怕,会为她的“胡闹”急得手发抖。
“爹,您总说影宗要守规矩。”她解开帕子,露出残卷上的血字。
“您说叶云是罪臣之后,叶家当年又有什么大罪呢,云哥又做错了什么呢,当年你盼着我与云哥成亲,如今叶家倾覆,便要毁了婚约,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易家!。”
易卜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残卷时突然顿住。他蹲下身捡起一片密报,上面的字迹被他捏得发皱:“玄甲卫在南诀边境增了驻军,你现在出去,是往刀尖上撞!更何况,你嫁给一个罪臣之子,对易家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我要变强。”易文君抽出腰间的木剑度。
“暗河潭底,我练出了金蝶虚影;昨日晨课,我用气劲震碎了演武场的石锁。您拦不住我的。”
“你!”易卜拍案而起,腰间的“影魂剑”嗡鸣出鞘。
寒光掠过易文君的眉梢。她没躲,反而迎着剑风上前一步。木剑划出一道弧,精准点在易卜腕间的“太渊穴”,那是《蝶影玄功》里“以柔克刚”的起手式,前世她也会武功,但今生却比影宗最利的剑更准。
“当啷!”
影魂剑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火星。易卜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石凳。他望着自己发麻的手腕,又抬头看向易文君肩头,那里停着一只金蝶,翅尖泛着冷光,正对着他的咽喉。
“这是,神游玄境的气劲?”他的声音发哑。
易文君收了木剑,金蝶却没退,“是。。”
易卜盯着地上的影魂剑,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当年我在暗河潭见着祖师的题字,想着‘破茧自高飞’不过是句疯话。现在才明白。”
他弯腰捡起密报,递给易文君,“罢了,我有影宗出了个神游玄境的后人,我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叶云在南诀,你去找他吧”
易文君接过密报,手指发颤。
“我派了三个暗桩在兴城,你带着飞鸽囊,遇事传信。”易卜转身走向后堂。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那木剑太钝,去祠堂取你祖师的‘蝶翼剑’,她当年用那剑砍过三十重甲。”
此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座终于卸下重担的山。
“爹。”她喊住他。
易卜没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等我找到云哥,带他回影宗。”她摸着金蝶的翅尖。
易卜的肩膀抖了抖。他伸手抹了把脸,声音闷得像从瓮里传出来:“让他带两坛南诀的酒。”
演武厅外的竹铃响了。易文君弯腰捡起地上的密报,金蝶从她肩头飞起,绕着易清雪的画像盘旋。画像里的女子提着剑,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原来有些东西早刻在血脉里,只是前世的她,从未敢去碰那把剑。
“走了。”她把残卷重新包好,别在腰间,“等我回来。”
易卜没应,却从后堂扔出个布包。易文君接住,打开一看,是包晒干的桃花瓣,和叶云当年塞在她帕子里的,一模一样。
演武厅的门在她身后吱呀关上。易文君望着天边的云,把桃花瓣贴在胸口。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新添的剑茧。
影绣阁的樟木箱“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小竹正蹲在地上抹眼泪,鼻尖红得像颗浸了蜜的樱桃。易文君望着箱底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衫,突然想起前世离阁那天,也是这口箱子装着她的嫁衣,如今箱底多了卷《蝶影玄功》,压着半块易清雪的断剑,还有叶云当年塞给她的桃花瓣制成的书签。
“阿姐又要偷偷走么?”小竹抽抽搭搭的,手里攥着团皱了的帕子。
“昨日在演武厅,我听见您和宗主说要去南诀……”
易文君的手顿住了。她蹲下来,替小竹擦掉脸上的泪:“不是偷偷走,是要和你商量。”
小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商量什么?”
“我要去兴城找云哥,影宗的规矩…”易文君摸出帕子替她擦鼻涕,“”
“我不管规矩!阿姐,您不能留我一个人”小竹突然扑进她怀里,把眼泪蹭在她的月白衫上,。
易文君的喉咙发紧。小竹比她小两岁,是影宗老绣娘的遗孤,从小在她膝头长大。前世她总觉得小竹是“侍女”,现在才明白,这丫头把整颗心都掏给了她,她绣坏的帕子是小竹连夜补的,被萧若瑾撕碎的桃花笺是小竹一张张粘的,连她被送去景玉王府呆家时,小竹追着花轿跑了十里,鞋都磨破了。
“小竹。”她抚着小竹的发顶。
“外面有玄甲卫,有暗桩,比影宗危险百倍。”
“我不怕!”小竹仰起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您在暗河潭练功时,我在潭边守了十五夜,听见银鲤啃您脚踝的声音,我攥着铜铃抖得像筛子,可我没喊人,—我知道阿姐要变强。现在您要闯江湖,我给您打热水,补衣裳,遇着坏人我替你挡在前面,吓不死他们!”
易文君笑了。她捏了捏小竹的鼻尖,“你呀,要是遇着真坏人,扫帚都得被人抢去。”
“那我就学您的《蝶影玄功》!您教我‘破茧’那式,我用扫帚当剑,扫得他们满地找牙!”小竹眼睛一亮。
易文君没接话。她望着窗外的竹影,想起易清雪祖师的题字,“女子当如蝶,破茧自高飞”。
“收拾些衣衫,再把我那套青釉药瓶带上。”她突然说。
小竹愣住了:“阿姐是说,我也能去?”
“带你走。”易文君从箱底翻出件自己的旧衫。
“但说好了,遇着危险你先躲,我数到三你再出来;看见玄甲卫的旗子就拽我袖子,别往前凑;还有……”
“知道啦知道啦!我给您备了蜜饯,在柜顶的陶坛里;您的木剑我擦了三遍,剑鞘的桃花纹都亮得能照人;还有……”
小竹蹦起来,撞得樟木箱哐当响。她突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今早刚刚做得桂花糕,还热乎着呢,咱带着。”
易文君接过布包,桂花的甜香混着小竹身上的皂角味,涌进鼻腔。她想起前世在景玉王府的夜,她缩在被窝里啃冷馒头,小竹隔着墙轻声唱歌,原来有些甜,早刻在记忆里,比蜜饯还浓。
“走罢。”她把布包塞进包袱最里层。
小竹欢呼一声,抓起包袱就往外跑,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易文君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暗河潭底的金蝶,
“小竹!把我那把骨梳带上”她喊住跑远的人。
“知道啦!阿姐的头发,小竹梳了十年,闭着眼都能扎好”小竹的声音飘在风里。
影绣阁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易文君摸了摸腰间的蝶纹帕,帕里的《蝶影玄功》残卷贴着她的体温,暖得像块玉。小竹己经把马牵到了院门口,枣红马喷着白气,用脑袋蹭她的手心,和叶云当年送她的小马驹,连脾气都像。
“出发?”小竹踩着脚凳爬上马背,把缰绳递给她。
易文君翻身上马,金蝶从她掌心飞起,绕着小竹的发辫转了两圈。她望着影宗的飞檐渐渐被山雾吞没,突然笑了,这一路或许有刀光,有风雪,但有小竹在身边,连风里都飘着桂花甜。
”她踢了踢马腹,“出发,去兴城,找云哥。”
枣红马扬蹄奔出影宗山门。两个少女的笑声撞碎了晨雾,惊起一群白蝶,追着她们的背影往南去了,那是影绣阁的绣娘昨夜新绣的帕子,不知怎的,竟从窗棂飘了出来。
而在影宗望楼的角檐下,易卜摸着怀里的飞鸽囊,望着渐渐消失的马蹄印,嘴角终于有了笑纹。他身后的案几上,摆着易清雪的画像,画里的女子提着剑,眼里的光,和马上那两个丫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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