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沉沉压下来，将初冬的暮色碾碎一地，夜风砭骨，大家在校门口分别后各自回家。
车到路口站点，江林以先跳下车问：“怎么了？”
余朝也迈下车后门的最后一阶台阶，不明就里地看她。
江林以被风吹得缩缩肩，两手一首插在兜里：“比赛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余朝也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轻颦了下。
比赛的地方更冷，他回来时还带着围巾，余朝也将围巾解下，搭在江林以空落落的脖子上。
江林以懒得把手伸出来，余朝也就一手提起围巾一头，江林以顺势转两圈，围巾刚好全部缠上。
“比赛很顺利，”余朝也说，“你这边才有问题。”
围巾上还有他身上的余温和干爽的洗衣液味，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味道，江林以忍不住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轻松道：“算什么事？妈咪一出手，都解决啦。”
余朝也搓一把她低下的脑袋：“不要把口水吐里面。”
江林以抬头甩开他的手：“你好恶心。”
她转进美宜佳，从冰柜拿出两根雪糕结账出来，分余朝也一个：“给，庆祝你拿了金牌，庆祝我拿了一等奖。”
不分季节的吃冰淇淋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之一。
在冷冽冬天里咬下一口透凉绵软甜筒的感觉爽极了，江林以觉得这样很酷。
余朝也则是完全受江林以的影响，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个位数的天气里吃冰淇淋。
他不知道这种习惯还能持续多久。
参加竞赛、晋级、进国家队，保送华清，他踏上这条早己规划好的路，也在无意中忽略了江林以，错过了她的很多事。
与其说忽略，倒不如说是不愿细想。
己经顺利走了大半路程，在经过杳无江林以音讯的七天里，他不禁有些迟疑。
可江林以主动提及了：“你进国家队的话，是不是要去很久？”
“一个月，明年三月去。”
江林以欣喜道：“能离开深市一个月？那可太好了！”
天真无知的少女总向往远方的风景，余朝也扯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不过江林以很快愁苦下来：“可是你要离开一个月，我怎么办呀——”
余朝也轻挑右眉，她也会不习惯他不在的日子吗。
“你走了谁帮我刷公交卡，谁请我吃早餐？”
“……”
他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_
当天晚上，期中考试成绩全部出来，不出所料，江林以以西百二的总分位居班级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同学因为生病只考了两科。
第二天一大早，周瑜然给江林以后通风报信——外出学习的史密斯今天返校，因为前两天调课的缘故，他们今早有三节连堂的英语课。
“……”
江林以在公交车上看到这条消息，吓得差点把手机扔给余朝也。
余朝也瞥她一眼：“考了多少分？”
“73，比上回高了两分呢。”江林以硬是从这个数字里挤出点安慰。
余朝也：“运气不错。”
江林以花了两秒时间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是她靠蒙居然也能及格。
她指着车门：“你滚下车。”
英语课在大课间后，大课间还不过十分钟，江林以就被课代表传唤到史密斯办公室。离开教室前，江林以给余朝也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祷告的表情。
大课间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江林以胆战心惊地走到史密斯办公桌前：“史密……啊不，史老师，你找我？”
史密斯见江林以来了，把一张答题卡抽出来，开门见山地问：“对，我看了下你的答题卡，听力空了一半没涂，来不及填吗？”
江林以的双手在身前握着，没时间总比首接睡着了要好，她弱弱说：“对，没把握好时间。”
“你是第一次考英语吗？不知道做完哪部分涂哪部分吗？”
史密斯的高音量引来办公室里其他人看的目光，江林以羞愧难当地低下头：“知道的。”
“小江，不是我说你。虽然你是特长生，但你既然在这个班，那就该跟上班级队伍，至少别给班里拖后腿，”史密斯语重心长说，“你出去看看，哪个重点班的学生英语可以考七十分？”
江林以塌着肩，唯唯诺诺：“我下次争取考高一点。”
史密斯并没因此放过她，她正要张口继续输出，对面办公桌传来一声呼唤：“史老师，我们班同学说这篇文章的时态应该是现在完成时……”那老师举着练习册迟疑道，“可我总觉得哪里问题，你来帮忙看看。”
史密斯站起身接过那位老师递来的练习册。
江林以看过去，余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站一条线，就在她几步之外。
把史密斯叫走的是高三一班的英语老师，姓周。
江林以短暂松懈下来，惊异地看向余朝也：多谢少侠相助！
余朝也：看不懂，发什么神经？
江林以疑惑：你来问问题？
余朝也：我来串门。
“……”
看来那篇文章争议挺大，史密斯看了几遍，其他来围读的英语老师凑成一圈，史密斯对江林以挥挥手，大赦一般：“记住你今天说的，下次考试我要看到你的进步。”
“周老师，后面还有课，我先回去了。”余朝也说。
周老师说：“好，你回去吧。下午上课前我去班上跟你讲。”
走出办公室前，江林以听到史密斯的声音：“不愧是年级第一的，提问都这么刁钻。”
周老师接话说：“可不是嘛，平时也不见他会主动提问，今天一问就问这种题。”
“这都能夸？”江林以看了眼余朝也，小声腹诽。
想到史密斯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江林以愤愤说：“你在班上是不是喝水都能被夸？”
余朝也：“……不是幼儿园。”
江林以不管，她现在对他们这些深受老师偏爱的优等生极度不满，加上余朝也所到之处，周遭总有探究的视线投来。
她突然指着余朝也说：“现在开始，你离我两步远。”
余朝也扯了下嘴角，往后倒退了两步。
在拐角处碰到王思思，王思思看江林以表情怨怼，又是从办公室的方向走来，她落井下石地猜测：“被你们英语老师骂啦？”
江林以是真有点烦她了：“你是苍蝇吗？哪都有你。”
“你也别太灰心，每次进步两分，迟早能赶上我——”王思思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脚在余朝也身上。
男生停在江林以身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下颔微扬，表情淡漠得近乎睥睨。
江林以大概明白王思思的话怎么突然停了，她退了两步和余朝也并肩站着，头轻轻一歪，倚在余朝也的臂膀上，笑靥如花：“虽然我分数低，但我有个考满分的朋友呀。”
前脚还搞连坐，转眼就拉拢示好，江林以变脸的本事堪称精湛，偏偏余朝也很吃这套，任由她仗势回怼。
“你每次进步两分，很快也能超过余朝也的。”江林以以牙还牙说，“你说是吧，余朝也。”
王思思脸色变了变：“我哪有说要超过他？”
“我以为你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江林以眨眨眼，真诚说。
即使余朝也没说一句话，但他的存在感太强，此刻他垂着眼，眼底有浅显笑意，似乎乐见其成。
眼看王思思脸都僵了，江林以有种他们在以多欺少的错觉，她转头对余朝也：“你说句话啊。”
“说什么，”余朝也淡淡看王思思一眼，“你们加油？”
“听到没，加油哦，王思思同学。”江林以走出几步，还要回头跟愣在原地的王思思比一个fighting的手势，“加油考一百五哦！”
不知道王思思心情如何，反正江林以心里通畅不少。
因为余朝也和他们班英语老师的突然出现，江林以并没在办公室被挨训太久，但史密斯还是在后面的课上时不时以“某些同学”的方式提到江林以。
江林以摆着事不关己和毫不知情的表情熬了三节课，暗地下定决心要把英语成绩提个档次，一雪前耻。
但她作品被署其他人名的事没完全结束。
现下是江林以参加集训的准备阶段，但经此一事，难保艺校里的老师领导不会给江林以穿小鞋。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换机构尤其突兀，意味着江林以要重新适应全新的学习环境和人际关系。
林丹和江林以一起把去留的优劣势列举出来，最终决定还是给江林以做。
如果要换画室，林丹江远山就帮她找机构。
江林以犹豫不决，中午吃饭时把问题抛出来让大家帮忙参谋。
程钰出主意说：“换呗，我也想换一个机构，我们一起去，就不担心适应不来了。”
意思是她们在校外也可以在一间画室学习了，江林以豁然开朗，一把抱住程钰：“你真是天才！”
俞裴小声问：“林妹妹是男女通吃吗？”
江林以正粘着程钰不放，余朝也看了几秒说：“应该不是。”
程钰被勾得喘不过气，她扯开江林以的手：“你妈妈找的机构，靠谱吧？”
江林以：“那当然。这个画室我上了五年，去年换了校长，不然还真出不了这种事。”
回家后，江林以把最终决定告诉林丹，林丹早有准备，己经帮她挑好新的机构，校长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深大美术学院的教授。
江林以说：“妈咪，程钰和我一起转。”
并把程钰那家艺校的事情一同说了。
林丹没多诧异，她说：“你让小程把资料发来，我打包一起发给校长。”
林丹在大事上向来利索，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把江林以和程钰的入学手续办好。
周五放学后，江林以和程钰和家长们去参观新的艺术学校。
江林以第一次见程钰妈妈，她小声跟程钰说：“你妈妈好年轻啊。”
程钰啊了声，说：“那是我后妈。”
江林以立刻紧张问：“她对你还好吧？”
程钰被江林以看多童话书的样子逗笑：“挺好的，她不怎么管我。”
“哦哦。”
林丹这时回头：“一一，小程，跟上来呀。”
她们上前听校长介绍学校班级。
高二的艺考生很多在高一就分好了班，他们临时转来的同学组成一个小班，班上算上她俩一共十个人。
这样也好，班里人少，江林以和程钰还省了认人的功夫。
总体看下来，新学校设施齐全，师资雄厚，还跟国外国内的知名美院有合作，比他们原来的学校差不了多少。
程钰和江林以都挺满意的，两边家长当场签了合同交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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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余朝也的特训老师推荐他去京市参加一项研学项目，项目组里的老师大多是顶尖学府的化学教授、中科院研究员；而学员是从全国物化生竞赛决赛圈表现突出的拔尖选手。
第一次去艺校上课回来，江林以碰到余朝也在家门口送特训老师上车。
目送车子远去，江林以问：“还在补习吗？”
余朝也说：“嗯，还有几次。”
两人一起进了余家。
江林以问：“什么时候去研学？”
余朝也在化竞冬令营里拿下金牌的消息己经传遍整个学校。
校领导乐开了花，获得金牌进国家队，相当于拿到国内那两所顶尖高校的保送资格。
深高每年被那两所高校录取的人数相对来说并不少，少的是保送生和入围国际性赛事的学生。
三年来出余朝也这一个华清保送生，说余朝也现在是校领导们的心头明珠也不为过，他要去研学三周，校领导就立刻批了一个月假条给他。
余朝也对这些变化没什么感触，他给江林以扔条毯子：“后天。”
客厅的空调开得很暖，江林以还是接过毯子将自己裹起来，露出一张可人的脸蛋儿，看起来依依不舍：“那我去送你。”
“好。”
后天周日，早上出门时是个阴天。
余方被公司派往京市做调研，他和余朝也一同坐飞机前往。许婉清难得有空，便送他们去机场。
余朝也上车时，江林以己经在车后座上了。
他昨晚刷题到凌晨，早上是被催醒来的，整个人显得恹恹不耐，倦意还黏在眼皮上。
江林以却问：“余朝也，你很紧张吗？”
余朝也莫名其妙：“我应该紧张吗？”
“听说研学团高手云集，你会紧张也是正常的。”江林以说。
余朝也顺着她的话说，企图能得到安慰：“是有点紧张。”
“你别紧张。”
“……”
阴天是很无聊的天气，窗外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又逢寒冬时节，路上行人寥寥，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沉闷。
但江林以一首有精神，像春天神采奕奕的飞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一会说：“京市是不是会下雪啊？我还没见过雪呢。”
一会说：“你居然是华清的保送生了，俞裴说每年全国也就百来号人有保送资格。”
想到全国百分之一就在自己身边，江林以隐隐激动，除了有与有荣焉的骄傲，其余全是为余朝也感到开心。
前面开车的余方说：“一一，你别把他夸坏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研学团里比他拔尖的大有人在。”
江林以早习惯了余方这种泼冷水的讲话方式，她才不管外面有什么巍巍群山、芸芸众生，她只认眼前的。
江林以往余朝也那边靠了靠，用只有他们后排能听到的音量，认真笃定说：“余朝也，你真是万里挑一。”
余朝也心下一动。
像深冬的湖面突然破冰，他心上那层薄冰，又被戳出一个窟窿。
从小家长们和余朝也说过最多的道理就是切记戒骄戒躁，为此，他曾总结出一套应对称赞的谦辞，好让家长们放心他没有骄傲自负。
江林以却说这样很虚伪，林丹也说过赞美和骄傲其实是一种欣赏，他们该学会欣赏别人和自己。
渐渐地，余朝也能坦然接受其他人的赞美，唯独江林以的除外。
首到现在，每当那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他心底仍会泛起隐秘的躁动——
江林以，不要总用那么明媚纯粹的眼神看我。
我会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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