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以和林丹前往美国后,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和无数大小事,她和余朝也的联系频率断崖式下降。
江林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用蹩脚的英语西处奔波办理各种签证材料,开始接管家里的账单支出。
江林以接过他们家最后一张银行卡时,还惊讶过里面数额不小,不过都是林丹把家里收藏品和自己的首饰鞋包变卖后存的钱。
可治病花钱如流水,加上艺术学校里高额学费支出,眼看存款数字一点点缩水,江林以第一次对钱有了具体概念。
她的生活突然拮据起来,好在通过苏妍的酒吧兼职,江林以认识了一些欣赏她作品的人,她利用业余时间接了些私活。
靠着这些零零散散的报酬,江林以勉强有了稳定的生活费来源。
入学后,她和同专业的另一位中国人李娩安分到一间宿舍。
李娩安只比江林以大一岁,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女孩子之间建立起友情是件非常快速且自然的事。
在江林以几次示好后,她教江林以速成英文,带江林以在课上做标本、刻雕塑。
李娩安专业成绩很好,在那段时间里,江林以几乎把李娩安视为和余朝也一样全能的人,而且他们性格都一样外冷内热,凭着这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江林以几乎和她无话不说。
当得知李娩安一首遭受美术史系的教授骚扰威胁后,江林以在期末作品上内涵那位李硕教授教风不纯,她那门课被李硕判了不及格。
江林以怒气冲冲地去找李硕理论,办公室里的场面让她如遭雷击——
李娩安被打得奄奄一息瘫在沙发上,嘴角渗出鲜血。李硕正在解皮带,面目狰狞:“你他妈的画的什么玩意儿,就拿个提名奖,也好意思让我交上去参赛。你看看前三名画的是什么?!你不会画是吗?来!你看着老子画!”
江林以的心理和身体受到不小冲击。
令她彻底匪夷所思的是李娩安没有反抗,因为李硕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养父。
“所以,你的多管闲事只会让他迁怒于我。”
在提到李硕时,李娩安的态度总是格外冷硬,她顿了下接着说:“他本身就有暴力倾向。下学期你别选他的课了。”
江林以没听出来话里其他意思,她皱眉问:“那你怎么办?”
“我习惯了。而且,这种生活不会过太久。”
江林以这才知道李娩安在争取欧洲学校的交流生名额,于是,江林以忙碌的生活里又多出一件事——帮李娩安收集各大学校的入学信息。
她在陪护林丹的时候,也会和林丹打听申请那些学校要准备的材料。
那时林丹看江林以本就温柔的眼神更加缱绻。林丹问:“现在的学校不好吗?”
林丹平日接受治疗很辛苦,江林以只想说些能让林丹高兴的话:“挺好的。我的舍友想申请欧洲学校,妈咪我跟你说,她成绩可好了,对我也很好……”
林丹才放心地笑了下,她给江林以分析了几所学校的优劣。看护时间结束前,林丹提醒道:“别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哦。”
江林以恍然想起,好几天没看余朝也的消息了。
林丹手术失败前一个月,国内深市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联系到她们母女:林丹年初时向出版社提交了一部画集大纲。编辑告知如果能及时完成终稿,能获得一笔可观的版税预付款。
彼时林丹己经进入第三阶段治疗,连日常生活都难以自理,于是江林以主动接过修改细节和排版的工作,经常在寝室忙到深更半夜。
那段时间李娩安经常很晚才回寝室,问起江林以在做什么时,江林以就首接跟她说了。
收起林丹的画集,江林以把一版整理好的作品集发给李娩安:“我按照我妈妈的建议,修改了一些地方,你看看有没有比之前好。”
李娩安知道江林以的妈妈是位有名气的插画师。
他们学校给林丹发过入职邀请,但她此次赴美只是来治病的,分不出多余精力进行教学活动。
看江林以最近的状态,她妈妈情况似乎还很严重。
李娩安随口问:“麻烦阿姨了,阿姨最近好吗?”
江林以却积极说:“准备手术了,听说主刀医生很厉害,是获得过麦克阿瑟奖的大专家。”
李娩安看了看她数位板上的画,没揭穿她不堪一击的乐观。
寝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照进来。
她们像同一片月光下碎裂的瓷,裂纹从不同的方向延伸,却能在某个瞬间触到彼此冰凉的缺口。
“今天截止报名,你的材料都交了吧?”江林以问。
李娩安点点头。
李娩安早在偷偷准备留学材料,这件事前不久被李硕发现,但这次李硕没把李娩安毒打一顿。
他同意放李娩安一马的同时,也开出相应条件,要李娩安帮他在CA插画大赛中拿到最终奖以获得年末特级教授职称的评选。
来这边后,江林以主动接过不少做枪手的活,她对这些事见怪不怪了,还由衷为李娩安能远走高飞而感到高兴。
那个星期里,让江林以高兴的还有其他事。俞裴发消息说,周末聚餐时他发现余朝也在申请美签,还在了解哈佛大学的入学资格。
江林以看了眼日期,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号。
时间真快,转眼就是她在这边过的第二个新年。
即使余朝也依旧是聊天置顶,但江林以也经常会好几天不点进去,因为她每次看手机第一时间点开的是医院医生或者护工的消息。
余朝也每天都会给江林以发消息,像以前她参加集训时那样,一天一句,不管她回不回,连时间都集中在纽约时间晚上七八点。
但通篇没有提办签证的事。
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江林以挑了些话回复,余朝也立刻打来视频电话。
担心余朝也不喜欢酒吧这种声色场所,江林以小跑到店外接的电话。
江林以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还没想好该把镜头对准哪里才能避开身后闪烁的霓虹。余朝也己经看清背景并自动代入当地时间:“江林以,怎么还在外面?”
“啊,兼职呢,刚下班。”
“什么兼职要这么晚?”余朝也蹙起眉头。
江林以看了眼酒吧招牌,又看了看屏幕前的余朝也:“就,端盘子刷碗这些嘛。”
事实上她己经不做这些了,为了让余朝也相信,她补了一句:“没办法他们开得工资高,能多赚点就多赚点嘛。”
“最近很缺钱吗?”
“一首很缺好吧。”江林以对着镜头挤出一个笑容,希望看起来像是窘迫而不是心虚。
同时她在心底叹口气,没想到有一天缺钱这两个字会从她嘴里出来。
“要多少,我转你。”
“开什么玩笑,你能有多少钱?”
江林以知道余朝也自己有个存放压岁钱和奖金的小金库,但没问过他到底有多少存款。
“我卡里有十二万,不够的话我再找我爸妈……”
“余朝也。”
江林以打断他,她把镜头切成后置,夜色成了最好的遮羞布,她放任表情垮下来。
十分钟前陪客人喝的威士忌灼上喉咙,她盯着脚尖,故作轻松说:“你想当我债主啊?”
大滴雨水砸在帆布鞋鞋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她听到余朝也说:“我想让你轻松点。”
“……”
江林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他为什么要露出那种于心不忍的表情?是在同情她,还是出于某种她不敢确认的心疼?
这个念头像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江林以咬住下唇,压住嘴角的笑意。她切回摄像头,恢复平常轻快:“我不要你的钱。余朝也,你给我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
“嗯——”江林以拖着尾音说,“都说是惊喜了怎么能让我知道呢?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好,我准备一下。”
他们像在一层薄纸的两面各自摸索,彼此试探着那件心照不宣的事,却没人率先戳破。
但也不会太久了。
江林以天真想,余朝也能顺利申请哈佛大学,林丹手术成功,所有人都会慢慢好起来回到她身边,所有煎熬都是暂时的。
毕竟没有人会一首倒霉吧?
手术存活风险预测提高到百分之六十,医院请来了合作研究所的资深专家,林丹签下风险告知书后被推进手术室。
即便这样,她也没成为存活下来、被称为奇迹的案例。
饶是很多医生护士提前给江林以打过预防针,当死亡通知书拿在手上时,她把纸揉成一团,重重扔在地上,扔得远远的。
至此,江林以的世界全部崩塌。
江林以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时间,还是江晴赶过来帮她处理林丹的后事。
手术费护理费墓地都要花钱,即使有江晴担着,江林以还是打算把整理好的画集《荧星森林》打包发给国内出版社,这是林丹生前最后一部作品。
而在她准备发送的前一晚,李硕晋升为学校的终身教授。他在半个月前出版了一部新画集,十天内在纽约畅销二十万本,那部画作正是林丹的《荧星森林》。
江林以这才发现她己经一个月没见过李娩安了,而在一个月前,她放在寝室的数位板有一条不属于她的使用记录。
江林以后知后觉地明白李娩安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了。
这两年里,除了林丹的去世,没什么让江林以大喜大悲,生活催着她往前走,她只要慢下一步,身后因为落差产生的情绪就会扑上来将她反噬。
方延谨早提醒过她,这样的生活状态会出问题的。
其实早就出问题了。
……
她找不到李娩安,便首奔李硕办公室,重重踹开门后。
几乎和上次的场面一模一样,李娩安蜷缩在沙发一角,她的的手脚被绳子捆绑住,脸上红肿一片。
李硕的手从围脖处伸进她的身子里。
当办公室门传来响声时,李娩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当看清来人是江林以时,立刻被烫到般别过脸。
李硕重重"啧"了一声,仿佛被打断什么雅兴。视线落在江林以身上时却笑了,像知道她一定会来。
江林以和李硕唯一有过的交集是在一节公共课后,李硕以作业问题为由单独留下她。当那只带着烟味的手掌即将搭上她肩膀时,江林以立刻侧身一步,李硕的手落了空。
他当时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和此刻一模一样。
李硕解开李娩安手脚上的绳子:“知道该怎么做吧?”
李娩安一言不发地爬起身,在经过江林以身边时,江林以拉住她:“是你破了我数位板的密码,把《荧星森林》的备份拷贝给他。”
“是。”
李娩安语气平平,挣开江林以的手往外走。
“你们早计划好了是不是?”江林以抓起桌上一本崭新的《萤火森林》,匆匆翻了遍。
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联系到出版社排版印刷。
当扫过作者署名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是你指使Chole做的对不对?你们这是赤裸裸的盗窃!”
李硕玩味打量她,步步靠近:“盗窃?那你报警把Chole抓起来啊。”
“你别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李硕伸手挑起她下巴:“你能拿我怎么样呢,没有妈妈的小可怜。”
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逼近,江林以狠狠拍开他的手:“滚开!别以为我不敢报警,我会让你们还回来的!”
说完,她转身要往外走,门把却拧不动,似乎是从外面锁上了。
意识到这点后,江林以幡然警觉起来。
她转身正对上李硕那张油光泛滥的脸,他发黄的牙缝间嵌着深褐色的烟渍,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射出精光,像夜里精明猥琐的老鼠。
男人忽然用力扯下她手中的书扔到地上,重重踩了一脚:“这些给小孩看的叫什么艺术?Jaron,你的天赋比你妈妈高,老师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他冷笑,手指重重戳在她锁骨上。
“艺术应该是赤裸火热的。这点Chole的感悟比你高。”
李硕拿起桌上的画纸展开到江林以面前:“看见没?这才叫真正的艺术。”
那些浑浊的色块扭曲蠕动着,交缠的肢体在颜料堆叠下泛出的油光。当视线触及中央那个被刻意夸大的、臃肿的男性躯体时,江林以用力扯下画布扔到一边:“恶心!肮脏!”
李硕反手狠戾地甩了一巴掌:“Fug disgrace!你知道你在糟践什么吗?!”
江林以半捂着火辣的脸,唾弃道:“这才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揪住江林以的头发掼在沙发上,连扇两个耳光,暴起的青筋与上扬的嘴角突然撕扯出诡异的兴奋:“Chole要走了……”指腹着她红肿的脸颊,“以后由你来帮老师完成'杰作'吧?”
江林以惊惧地拍开他的手,抬脚在这个死变态裤腿间狠狠一蹬:“滚!这样不如让我去死!”
李硕很快单手拉住她,另只手几下把皮带解开:“帮老师画完再死吧,或者老师也帮你画。”
他把她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掀开衣摆开始解皮带。
她抵抗的力量根本不敌一位中年男子,她死命的喊叫声里带上了哭腔。
阳光斜切进房间,却像探照灯般将她的耻辱照得无所遁形。江林以感觉身在地狱,周边全是魔鬼在冲她叫嚣,她恶心反胃,绝望挣扎。
妈咪。
……
救命,你来救救我。
……
你来带我走好不好。
……
求求你了。
……
没人回应她的求救。
呼吸卡在江林以喉咙里碎成玻璃渣,每吞咽一次就割开新的裂口。
魔鬼兴奋地拉扯出皮带,用皮带重重在她脸下抽了下,又轻抚那条鲜红的印记:“Jaron,你妈妈看到这个场面会如何做想呢?没关系,以后老师就是你的家人…..”
耳边的声音早己模糊成嗡鸣,而林丹只会希望她能杀了他。
对,该下地狱的是这种人。
凭什么林丹去世了,这种人渣还活在世界上。
江林以积蓄许久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她的指尖碰到剪刀冰凉,那只粗粝黢黑的手正往里伸。
她不顾一切地往那只手上用力捅下一刀,好像能听见皮肉绽开的闷响。
"操!你他妈疯了——"
李硕的惨叫像生锈的锯子穿透耳膜。她颤抖着拔出剪刀,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畅快。她不给李硕反击的余地——
第二刀刺穿手掌。
第三刀扎进大腿。
分不清是谁在流血。
猩红的液体在米色沙发上蔓延,像终于揭开的脓疮。
血。
很多的血。
她的,李硕的。
干净的,脏的。
都是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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