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沈惊鸿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孤寂。
她没有立刻去找萧临渊，也没有冲动地去质问颜守正。她只是静静地，将那份记载着灭门血案的卷宗，与另一份，她亲手誊写的、关于慈善堂去年一年为国库创造的，那笔高达数百万两白银的利润账目，并排放在了一起。
一份，是“仁政”之祸。
一份，是“仁政”之果。
她看着这两份，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的卷宗，那双冰冷的凤眸之中，渐渐地，升起了一股，比杀意，更深沉，也更可怕的……谋划。
当晚，她没有等萧临渊来琉璃暖阁，而是亲自，去了御书房。
萧临渊正在批阅奏折，见到她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是温柔的笑意：“怎么过来了？可是想我了？”
“阿渊，”沈惊鸿没有回应他的调笑，她将那两份卷宗，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龙案之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想，请你，陪我，为太子，上最后一课。”
萧临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拿起那两份卷宗，一目十行地，迅速看完。当他看到颜守正那桩尘封的血案时，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但当他看到另一份，关于慈善堂的账目时，那杀意，又渐渐地，化作了深思。
“你想……”
“我想，让宗正，亲眼看一看。”沈惊鸿的声音，冷静而沉稳，“看一看，他所信奉的‘术’，与我所坚持的‘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基。”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老师’，带上一条，看似强大，实则，通往万劫不复的……孤家寡人之路。”
“好。”萧临渊没有半分犹豫，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朕，陪你。”
“朕，也想看看，我们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他的心中，那杆秤，究竟，会偏向何方。”
三日后，紫宸殿。
一场特殊的“朝会”，正在举行。
殿内，没有百官，只有帝后，太子，与帝师颜守正。
萧临渊高坐于龙椅之上，沈惊鸿，则破例，坐在了他的身侧。萧宗正与颜守正，分立于殿下。
“今日，朕不问国事。”萧临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朕这里，有一桩，大理寺呈上来的，棘手的案子，想听听，太子与帝师的看法。”
王德全，将一份卷宗，呈了上去。
案情，很简单，却又，很复杂。
一名曾追随沈大元帅，在南境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退伍老兵，因其母，身患重病，急需一味名为“雪胆”的珍稀药材续命。而京中，所有的“雪胆”，都己被京城首富，黄家，垄断。老兵散尽家财，甚至，卖掉了自己那枚，用命换来的军功章，都无法凑齐药钱。黄家，更是坐地起价，拒不降价。
无奈之下，老兵，于夜间，潜入黄府，盗走了那株“雪胆”。
人，当场被擒。药，也被夺回。
“法理，人情，孰轻孰重？”萧临渊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宗正，你来说。”
萧宗正上前一步，神情，没有半分波动。他先是，恭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颜守正。
颜守正，对他，微微颔首，那眼神，充满了鼓励与……期许。
“回父皇，”萧宗正的声音，清朗，而冷静，如同在背诵一本，早己烂熟于心的法典，“国，有国法。盗窃之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若因其‘孝’，而赦其罪，则是以‘私情’，乱‘公法’。长此以往，人人皆可，借‘情’之一字，行不法之事，则国法，将形同虚设。”
“故，儿臣以为，当依法，严惩此人。或斩，或流放，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彰显国法之威严，杜绝效仿之风。”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冷酷，又补充了一句：“至于其母，朝廷，可念其子有功，酌情，赐下些许抚恤。也算是，仁至义尽。”
这番回答，冷酷，理智，条理分明。几乎，是颜守正思想的，完美复刻。
颜守正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赞许的微笑。
而萧临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掠过了一丝，深深的……失望。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沈惊鸿，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去看那个，自以为得计的颜守正。
她只是，缓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作者“喜欢荚蒾属的韩旭”推荐阅读《嫡女惊鸿：王爷他恃宠而骄》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宗正，”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之内，“我，也为你，讲一个故事吧。”
“十年前，南境之乱，有一名小兵。他所在的伍，被南诏军，围困于一处山谷。弹尽粮绝，三日。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
“是夜，那名小兵，独自一人，身负重伤，于悬崖峭死战，引开了敌军主力，为大部队的突围，争取了时间。”
“那一战，他所在的伍，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他的身上，留下了，十七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而那名小兵的名字，”沈惊鸿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的凤眸，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利剑，首首地，刺向了萧宗正那，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
“便叫做，王二牛。”
“也正是，你口中，那个，当‘依法严惩’的……窃贼。”
萧宗正的身子，猛地一僵！
“国法，固然重要。”沈惊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属于神女的、悲悯的威严，“但，比国法，更重要的，是军心！是民心！”
“你今日，为了区区一株药材，便要斩了一个，曾为这江山，流过血，拼过命的功臣。那你，让天下，那千千万万，正在边关，为你看守国门的将士们，怎么想？！”
“他们会想，今日，王二牛，为国尽忠，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下场。那明日，会不会，就轮到我们？”
“届时，军心一散，民心一失。你，守着你那，冰冷的、完美的国法，又有何用？！谁，还愿意，为你这，凉薄的君王，去卖命？！”
“你……”萧宗正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他被这番，字字诛心的话，问得，哑口无言，连连后退！
“至于，那黄家。”沈惊鸿的目光，又转向了，早己面如土色的颜守正，“战时，囤积居奇，垄断药材，与发国难财，有何区别？此等，无良奸商，不加以惩处，反而，要用国法，去保护他这不义之财？”
“这，便是你教给太子的……帝王之道吗？！”
颜守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
“此案，在我看来，甚是好判。”沈惊鸿没有再理会他，她转过身，对着那高高的龙椅，朗声道：
“其一，雪胆，由朝廷，出资购下，赐予老兵之母。此为，皇恩浩荡，不忘功臣。”
“其二，老兵，虽情有可原，但法不可废。其盗窃之罪，当罚。罚他，即日起，入我慈善堂的‘安保司’，戴罪立功。用他那，保家卫国的本事，来守护，那些，曾与他母亲一样，孤苦无依的……妇孺。”
“其三，黄家，虽是苦主，却有违商德，为富不仁。当，彻查其名下所有产业，若有偷税漏税，囤积居奇之举，依法，三倍重罚！其罚没之款，尽数，纳入‘安国基金’，用以，救助更多，如王二牛这般的……贫病之人。”
“如此，法理，人情，皆可兼顾。国法，得以彰显。皇恩，亦能广施。恶商，受到惩戒。功臣，亦有归处。”
“这，才是我以为的……为君之道！”
她的话，掷地有声，如同一道道金色的光，瞬间，照亮了这座，原本被冰冷法条，所笼罩的大殿！
萧宗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看着她，在谈笑之间，便将一桩，看似无解的死局，化作了一场，彰显皇恩，收拢人心，惩治奸商，又充盈了国库的……阳谋！
他心中，那座，由颜守正，为他构建了十年的、冰冷的、坚固的城墙，在这一刻，终于，伴随着，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质问，轰然……倒塌！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他曾无比敬仰的、脸色惨白的老师。
那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怀疑。
而颜守正，在接触到太子那，怀疑的目光时，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苦心经营，所有的，复仇之念，都在这个女人，那看似最“妇人之仁”，实则，比任何权谋之术，都更加高明的、真正的“帝王之心”面前，被碾得，粉碎！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套曾被颜守正奉为圭臬、被萧宗正引为真理的“法、术、势”，在沈惊鸿那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无上智慧的“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萧临渊，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如何，以雷霆万钧之势，拨乱反正。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何，在震撼与迷茫中，开始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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