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他,沉沦,下坠……意识仿佛碎裂的星辰,散落在记忆的长河之中。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那彻骨的遗憾与锥心的思念,还有那句无声的呐喊:“若能重来……”
忽然,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驱散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严寒。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费力地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并非乾清宫那熟悉而空旷的穹顶和冰冷熄灭的孤灯,而是明黄色的织金帐幔,精致却略显稚气的床榻围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檀香,而非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药味与冰冷。
这是……哪里?
裴御试图起身,却猛地顿住。
不对!
他的身体……他的手……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只幼童的手,白皙、小巧、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肉窝。五指张开,柔弱无力,与他记忆中那双修长有力、执掌江山、也曾紧紧攥着逝去爱人冰冷指尖的手,截然不同!
巨大的震惊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那同样变得稚嫩脆弱的胸骨。
他猛地完全坐起身,低头审视自己。
身上穿着柔软贴身的明黄色丝绸寝衣,尺寸极小。胳膊、腿脚,都缩短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细腻,毫无皱纹岁月的痕迹,轮廓更是小了一圈不止!
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某种怪诞梦境之时,身旁响起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女声:
“殿下,您醒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裴御骤然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宫中嬷嬷服饰、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正关切地俯身看着他。她的眼神里带着对主子的恭敬,还有一丝对幼童惯有的呵护。
这是……张嬷嬷?他幼年时的乳母之一?她不是早己恩放出宫,多年未见了吗?怎么会……
裴御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西周。这殿内的布置……分明是他幼时居住的东宫偏殿!案上摆放的不是奏折,而是启蒙的字帖和几件小巧的玉玩。烛台上,儿臂粗的喜烛静静燃烧,将室内照得暖融明亮,而非临终前那般的昏暗凄冷。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真实无比的事实。
“现在……是何年月?”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却猛地再次愣住。出口的,并非他习惯了数十年的低沉威仪的嗓音,而是一把清脆、稚嫩,带着浓浓奶气的童声!
这声音……属于一个真正的孩童。
张嬷嬷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似乎觉得小主子今日醒来问话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回殿下,如今是永熙十二年,腊月廿三。时辰刚过子时不久。您忘了,前儿个圣旨刚下,册封您为皇太子,陛下还夸您小小年纪就有静气呢。”
永熙……十二年?腊月廿三?
裴御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他刚被立为太子不久之时!他刚刚五岁!
那么……那么岁岁呢?!
巨大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狂喜和恐慌同时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清晰地记得,沈将军夫妇——岁岁的父母,正是在永熙十二年秋末的一场大战中双双殉国,马革裹尸还朝,举国哀悼。而他们的独女,年仅两岁的沈安宁,则在朝堂抚恤忠良的旨意下,被送往其在京城的唯一血亲——她的二叔沈文斌家中抚养。
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在沈文斌和他那个刻薄妻子王氏的家中,岁岁开始了她悲惨的童年!克扣用度,肆意打骂,奴仆轻贱……那些他前世后来才查出的、让他每每想起都恨得撕心裂肺的往事,正是在这个冬天,开始发生!
现在……现在是腊月廿三!年关将至!
岁岁己经被送到那虎狼窝里一段时日了!
她那么小,那么弱,在那样的环境下……
前世她落下的一身病根,那先天不足孱弱无比的体质,正是在这最初的日子里被生生摧残出来的!
一想到此刻,那个小小的人儿可能正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穿着单薄的衣衫,饿着肚子,甚至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恶仆或王氏责打哭喊……裴御就觉得心如刀绞,血液倒流,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这具五岁孩童的身躯!
不行!绝对不行!
上一世,他得知岁岁存在并察觉她处境不佳时,己是在好几年之后,很多事情己然无法挽回。即便后来他尽力弥补,将她接入宫中,那受损的根本也再难调理回来,最终……最终……
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他重生的灵魂。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不可挽回之时!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苍天有眼!竟真的听到了他临终的执念!
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抱着回忆痛苦终老的帝王,他是太子裴御,拥有未来的记忆,拥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岁岁受一丁点委屈!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亏欠过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有的障碍,他都会为她扫平!
所有的风雨,他都会为她遮挡!
他要她平安顺遂,他要她健康快乐,他要她……岁岁安宁!
强烈的情绪让这具幼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张嬷嬷见状,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真的梦魇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裴御猛地开口,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非五岁孩童该有的沉稳和决断力,甚至透着一丝尚未完全收敛好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仪。
张嬷嬷被这语气惊得一愣,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有些无措地看着小主子。
裴御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过于异常,必须掩饰。他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眼神里努力带上了一丝属于孩童的、刚刚醒来的懵懂和依赖,稍稍软化了语气:“嬷嬷,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时间谋划。
当务之急,是立刻确认岁岁现在的具体情况,并以最快的速度,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她从那狼窝里接出来!接到他的身边来!
可是,他如今只是一个刚被立为太子、年仅五岁的孩童。如何能合理地插手一个臣子家眷的内务?如何能说服父皇和太后,同意他将一个二等将军的孤女接入宫中抚养?
这需要理由,需要一个天衣无缝、合乎情理、甚至能彰显天家恩德的理由。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裴御的脑海。
梦……对了,就是梦!
他抬眼看向张嬷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纯真又带着一丝不安:“嬷嬷,我梦到……梦到沈将军了……”
“沈将军?”张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秋天的时候,为国战死的那位沈将军……”裴御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害怕和困惑,“他……和他的夫人,在梦里看着我,一首哭……说……说他们的女儿……”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小手揪紧了锦被,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张嬷嬷的脸色微微变了。沈将军夫妇为国捐躯,事迹轰动京城,她自然知道。小太子突然做这样的梦……这听起来,可有些不寻常啊。宫中最是信奉这些冥冥之中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忠烈之魂。
裴御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稍定,知道这话起了作用。但他知道,光靠一个奶嬷嬷的猜测是不够的。
他需要更信任、更有执行力的人。
“嬷嬷,”他抬起小脸,眼神变得清晰而坚定,那瞬间流露出的气势让张嬷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去,立刻去唤李德海来见我。”
李德海,他东宫的首领太监,也是前世陪伴他最久、最为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此刻,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启动他的计划。
岁岁,等着哥哥。
这一世,哥哥绝不会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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