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上下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忙碌。太子亲征的旨意己下,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宁安阁却异样地安静下来。
沈安宁没有再哭,也没有像儿时那样缠着要见裴御。她只是变得异常沉默,常常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宫人们为出征事宜穿梭往来,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
她知道,哥哥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更改。他是太子,是储君,护佑山河是他的责任。而她,不能只是那个躲在他羽翼下,需要他时时呵护、甚至因他几日冷落就忐忑不安的小女孩。他要上前线搏杀,那她便要在他身后,尽己所能,为他筑起一道微薄却坚实的屏障。
她想起哥哥教她读史时曾说过,将士出征,除了锋利的兵器,一身好的护甲亦是保命的关键。前世模糊的噩梦碎片里,似乎总有血色和不祥的预感缠绕着北境的战事……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嬷嬷,”她唤来孙嬷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记得库房里是否有早年陛下赏赐的金丝软猬甲材料?”
孙嬷嬷一愣,随即答道:“是有一批,是去岁西域进贡的,极是珍贵稀罕,陛下全都赏给了殿下,殿下当时就说……”孙嬷嬷顿了顿,看着安宁的神色,轻声道,“殿下当时就说,那些料子坚韧轻薄,留给娘子日后裁制贴身护甲正合适。”
岁岁的鼻尖猛地一酸。原来他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在为她筹谋一切,连她的安全都考虑得如此周到。可如今,她首先要将这些用在他身上。
“去取来。”她声音微哑,却不容置疑,“再寻几位精通此道的绣娘和內监,要口风最紧的。”
“娘子,您这是要……”孙嬷嬷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要为哥哥制一件贴身软甲。”安宁站起身,目光灼灼,“他此去凶险,我能为他做的……唯有这个。”
材料很快被取来。那金丝混合着玄铁与其他不知名金属拉成的细丝,在灯光下泛着幽冷而坚韧的光泽,触手冰凉,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柔韧。绣娘和內监也被秘密带来,都是绝对忠心的老人。
制作软甲是极精细又耗时的功夫,尤其要用这金丝玄铁线缝制成既贴身又不妨碍动作的软甲,更是难上加难。需要先将材料按图样裁剪,再一针一线极其密实地缝合,对眼力、手劲和耐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安宁拒绝了绣娘代劳的主意。她坚持要亲手完成最重要的部分——缝合前心后背的关键护片。她说:“我的心意,要一针一线缝进去,才能灵验。”
于是,宁安阁的烛火,彻夜未熄。
白日里,她如常起居,甚至比往日更加安静,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可每当夜深人静,她便遣退旁人,只留下孙嬷嬷在一旁陪着,就着明亮的灯烛,开始她的秘密工程。
那金丝玄铁线极硬,需要用特制的细小钢针,蘸了油脂才能勉强穿透。不过片刻,安宁纤细的手指便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几次不小心被针尖刺破,沁出细小的血珠。
孙嬷嬷看得心疼不己,几次想劝,想接手,却被安宁固执地拒绝。她只是简单地将手指放在唇边吮去血珠,或用布条随意一缠,便又拿起那沉重冰凉的料子,凝神屏息,继续缝制。
她的眼神专注至极,每一次落针都带着全部的祈愿。她想起哥哥教她握笔,大手包裹着小手,耐心又温柔;想起病中他彻夜不眠的守候,眼神里的焦灼与心疼;想起他将她从二叔家那个冰冷深渊抱回,给予她的一切温暖与安宁;想起及笄宴上,他听到她那句醉话时骤然僵住的身影和复杂无比的眼神……
一针,愿他刀兵避让。
一线,愿他箭矢偏离。
一结,愿他平安归来。
所有的担忧、不舍、感激,还有那懵懂却日益清晰的情感,都融入了这密密的针脚里。指尖的刺痛,远不及想到他可能受伤带来的心悸的万分之一。
有时实在太累,手指疼得几乎握不住针,她便伏在案上小憩片刻,可很快又会惊醒,仿佛有某种紧迫感在催促着她。她必须在哥哥出征前完成。
第三夜,孙嬷嬷实在看不下去,趁着送参汤的功夫,哽咽着劝道:“娘子,歇歇吧,让老奴来缝几针也好啊,您的手……”
安宁抬起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眸光却亮得惊人。她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甚至微微的指尖,轻轻摇了摇头:“嬷嬷,我不疼。比起哥哥将要面对的,这点疼算什么?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必须由我亲手完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孙嬷嬷望着灯下她认真而坚毅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位披坚执锐、毅然奔赴战场的沈将军夫人的影子。她终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默默地将灯烛挑得更亮些。
终于,在破晓时分,那件凝聚了安宁三天三夜心血与祈盼的软甲完成了。它并非完美无瑕,细看之下,有些地方的针脚甚至略显笨拙和 uneven,比不上顶尖绣娘的技艺。但每一寸都异常密实厚重,尤其心口和背心处,更是缝了一层又一层,几乎用掉了大半材料,沉重得几乎不像一件贴身软甲,反倒像一件心意铸就的壁垒。
安宁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整齐,用最好的云锦包裹好,抱在怀里。极度的疲惫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疲惫却带着一丝满足笑意的睡颜上,也照亮了她那双布满针痕和细小伤口的手,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柔软的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处理完所有军务,明日便要誓师出征的裴御,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他站在宁安阁门外,静立了片刻。三日不见,思念早己蚀骨。但他更怕见她担忧的泪眼,怕自己会动摇,会不舍。
他最终轻轻推开门,想象中她或许会委屈地睡着,或许会红着眼眶等他。却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岁岁,伏在案上睡得正沉,晨光中睫毛投下安静的阴影。而她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云锦包裹,包裹旁,散落着剪裁过的金丝玄铁线边角料,以及……一枚闪着寒光的特制钢针。
裴御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瞬间被她放在锦缎上的手吸引——那原本莹白如玉的手指,此刻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痕,指尖还能看到细小的伤口和凝固的血点。
他呼吸一滞,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步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打开那个她紧紧抱着的包裹。
一件玄黑色的软甲映入眼帘。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笨拙厚重,但那密密麻麻、倾注了无穷心血的针脚,却像最猛烈的箭矢,瞬间击中他的心脏。他甚至可以想象,她是如何用那双拿惯了笔墨筝弦的娇嫩小手,费力地驾驭着坚韧的金丝玄铁,一针一夜,一夜一针,将所有的担忧与祈愿,无声地缝入其中。
他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却无比密实的针脚,抚过心口处那格外厚重的、几乎有些执拗的叠加 ,仿佛能感受到她缝制时的心跳与体温。
这一刻,什么克制,什么冷静,什么保持距离,全数土崩瓦解。巨大的、汹涌澎湃的心疼与爱意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俯下身,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目光贪婪地掠过她的眉眼,最终落在她伤痕累累的手指上。
他极轻极轻地执起她的手,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低下头,温热的唇小心翼翼地、充满怜惜地吻过那些细小的伤痕。
眼底,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波涛汹涌的深情与痛楚。
他的岁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己经悄悄长出了坚硬的盔甲,而第一件成品,却笨拙又执拗地,穿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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