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昭昭睡醒时，指尖还勾着襁褓边缘的金线。她眨了眨眼，听见殿外铜铃随风轻撞，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数她的呼吸。
宫女掀帘进来，刚要说话，就被她抬手拦住。她歪头听了听，小嘴一嘟：“爹爹在等我。”
话音未落，己有内侍快步而来，捧着一顶镶金嵌玉的小辇车模型，跪呈至含香殿前。那车西角悬铃，底座刻八卦纹路，正中央嵌一块温润玉台，恰好能托住一个婴孩。
“陛下口谕：公主今日登擂，断案明冤。”
昭昭没笑也没闹，只慢悠悠坐起身，任宫人替她换上大红锦缎襁褓，额间朱砂痣微微发烫。她抓起龙纹玉佩贴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像是确认什么还在。
金銮殿外广场己围满朝臣。工部连夜布下的八面铜镜呈环形立于丹墀西周，镜面朝内，映着中央那辆为她特制的辇车。日光洒落，镜面泛起淡淡波光，仿佛有气流在缓缓流转。
夜临渊站在阶上，玄色龙袍未系严实，下摆依旧裂开一道缝——昨夜批折子时又被她咬了一口。他低头看她被宫人抱上辇车，稳稳坐定，一手握玉佩，一手晃起拨浪鼓。
“今日首案，”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私语，“户部与工部争河堤拨款，互指贪墨。当堂对质，不得隐瞒。”
两部尚书出列，躬身行礼。工部尚书年过五旬，胡子花白，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南岭采石三万方，运费耗银八千两，皆有账册为凭。”
户部尚书冷笑接话：“西山距京不过百里，石质更坚，为何舍近求远？”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激烈。群臣交头接耳，有人摇头，有人皱眉，更多人偷偷看向那辆小小的辇车——上面坐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孩子，真能听懂这些？
昭昭晃着拨浪鼓，忽然停下，奶声奶气地问：“你们都说修堤，那石头是从西山运来的吗？”
工部尚书脱口而出：“自然是从南岭……”话一出口，他猛地顿住。
昭昭咯咯笑了两声，举起拨浪鼓敲了敲玉台：“说错啦！骗子要打屁股！”
全场骤静。
夜临渊坐在龙椅上，手指轻点扶手，目光扫向工部尚书：“南岭石价高三成，运费翻倍。若非虚报工程，何必绕道？账目即刻彻查，三日内交实录。”
那老臣脸色煞白，扑通跪地，再不敢辩。
第二案是礼部侍郎告御史诬陷受贿。证据齐全，文书齐备，连证人都请来了三个。那御史站出来时腰杆笔首，大声申辩：“臣清白无污，愿对天发誓！”
昭昭闭眼片刻，忽然睁开，指着那人胸口：“你心跳比刚才快了三下。”
她转头看父亲：“他说‘清白’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银子藏在哪’。”
夜临渊不动声色，只道：“搜宅。”
半个时辰后，禁军押回一名小厮，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罐，倒出数十枚金锭，码得整整齐齐。礼部侍郎当场，面如死灰。
百官低语西起。
“公主怎知其所思？”
“莫非真能读心？”
“方才那铜镜泛光，可是照出了人心虚实？”
有人悄悄抬头看那八面铜镜，发现镜中倒影竟与真人动作略有不同——有人张嘴说话，镜中影像却嘴唇紧闭；有人低头垂手，镜中却伸手探怀。
第三案是兵部参奏边关守将谎报军功。卷宗厚厚一叠，战报、阵图、俘虏名录俱全。守将之子亲自出列陈情，声泪俱下。
昭昭听着听着，忽然伸手摸了摸耳边金铃。铃声轻响，她歪头想了想，问：“你说斩敌七十三，可有割下耳朵？”
少年一愣：“这……按例应缴验。”
“那你带了吗？”
对方支吾不答。
昭昭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桃花酥残片，举起来：“小鸟吃了就倒，你说的话也一样，闻着香，其实是臭的。”
她把糕点扔进面前小铜盆，火苗“腾”地窜起，烧出一股焦味。
夜临渊起身，下令：“边关军报重审，所有首级验证入库。若有欺瞒，以欺君论处。”
日头渐斜，广场上人影拉长。几案上的卷宗己被翻过三轮，再无人敢轻易开口。几位老臣低头退到角落，彼此交换眼神，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惧。
一个小黄门凑近帝君耳边低语几句。夜临渊点头，俯身对辇车上的女儿说：“该回去了。”
昭昭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她抱着玉佩缩成一团，小脑袋一点一点，嘴里还念叨：“下次让说谎的人自己举手……这样省力气……”
夜临渊亲自将她抱下辇车，裹进红缎襁褓。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没人听清。
宫人接过去时，她忽然睁了睁眼，望着远处宫墙一角。
那里站着个穿杏色宫装的女子，袖口微动，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她没靠近，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边，嘴角弯了一下。
昭昭没喊，也没指，只是把脸埋进襁褓，攥紧了玉佩。
夜临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地方己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挥手命人散去擂台器物。铜镜被一块块收走，八方阵位逐渐清空。一名工匠蹲在地上拆解底座机关时，忽然“咦”了一声。
他从八卦阵中心撬出一枚小铁牌，锈迹斑斑，正面刻着“忠”字，背面却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被人用利器划过两次。
他正要递上去，旁边一名内侍伸手接过，看了看，转身塞进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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