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苏蔓，听我颠三倒西、语无伦次地描述完请求后，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等等等等……薇薇，”她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诧异，“你让我找我表姐，去查一个三年前、在美国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小镇医院……可能发生过的、某个中国留学生的家事？你确定你没发烧？还是被那个江辰气傻了？”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我没傻，蔓蔓。我很清醒。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我没办法解释太多。”
苏蔓又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听出了我语气里的认真和压抑不住的哽咽。
“行吧行吧，”她叹了口气，妥协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把我表姐微信推你，你自己跟她说。不过我可警告你啊，美国那边对隐私看得比命还重，医院记录你想都别想，我表姐也不是FBI探员。你最多也就能指望她帮你打听点当地华人圈里有没有人记得什么陈年旧事，而且都过去三年了，希望渺茫，你别抱太大期望。”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蔓蔓！”我连声道谢，心里清楚这己经是她能给我的最大支持。
加了苏蔓表姐的微信，一位网名叫“Lydia在扭腰”的爽利女性。我费尽心思，尽量不暴露江辰的姓名和我的真实目的，只含糊地说想打听一位可能在三年前的六月左右，在格林维尔圣迈克尔医院遭遇重病的华人长辈的消息，对我家族很重要。
Lydia姐很警觉，反复确认我不是要干违法乱纪的事之后，才勉强答应帮我问问她在格林维尔附近的朋友和华人社群。
等待回复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我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手机一有震动就心惊肉跳。工作时也心神不宁，对着电脑屏幕，常常一发呆就是十几分钟，脑子里全是各种混乱的猜测。
江辰那边，似乎彻底恢复了之前那种冷硬的工作状态，甚至更冷。线上沟通言简意赅，公事公办，绝不多说一个字。仿佛那天我拙劣的试探和他瞬间的失态，都只是一场幻觉。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确认。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毫无进展的数据报表发呆，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
是Lydia姐。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指颤抖着点开对话框。
Lydia：小妹，帮你问了一圈，有点费劲啊。格林维尔那地方不大，华人圈更小，三年前的事，好多人都不记得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Lydia：不过，还真问到一个有点印象的阿姨。她说那段时间，好像确实有个从国内过来的中国留学生家庭遇到了大事，挺惨的。好像是家里顶梁柱突然倒了，在医院抢救了好久，差点没挺过来。当时还在本地一个小范围的华人教会里发起过募捐，但因为这家人挺低调的，不愿意声张，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募捐也没搞太大。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得生疼。
Lydia：那个阿姨记得，那家好像是姓……Jiang？还是Zhang？记不太清了。时间嘛，好像就是夏天，六七月的样子。对得上吗？
Jiang……
江。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寥寥数语彻底串联、证实了。
不是误会，不是臆想。
是真的。他父亲。突发重病。抢救。募捐。低调。不愿声张。
所以，他当年不是故意玩消失，不是冷血无情。他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巨变击垮了。他要在异国他乡，独自面对父亲的生死未卜，面对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精神重压……他切断了与国内的所有联系，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沉重，沉重到无法分心，也无法解释。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轻描淡写地提过，他父母是早年留学然后留在那边的，他是独子。
所以，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个人肩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心痛和酸楚。为我曾经那么恨他，为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为我们阴差阳错错过的这三年。
Lydia：小妹？你还在吗？这信息对你有用吗？
我猛地回过神，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颤抖着打字回复。
我：有用！非常有用！太谢谢您了Lydia姐！谢谢！
Lydia：有用就行。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也没人知道了。估计是不想再触景伤情吧。
结束了和Lydia姐的对话，我独自坐在寂静的房间里，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又像是被某种沉重而的情绪填满了。
原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重量。
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渺小，甚至……可笑。
我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江辰的微信对话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近几条冰冷的工作交接记录。
我想问他，想告诉他我知道了，想问他那时候到底有多难。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现在去问，无异于再次撕开他的伤疤。而且，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三年的时间，还有这段他独自扛过来的、沉重不堪的过往。
我的心，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充斥着，是真相大白的释然，是汹涌而至的心疼，是漫无边际的茫然，还有一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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