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青石板上,凌夜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萧策袖口那点暗红。
布料粗糙的纹理刮过指腹,带着一丝黏腻的湿意——那是尚未干透的血痕。
她的掌心贴着他腕内侧,体温透过薄衫传来,却不是暖意,而是一种诡异的灼烫,像握住了刚从炉中取出的铁条,隔着衣料都烫得她指尖微颤。
“阿夜?”萧策侧头,眼底浮起惯常的温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眼尾那抹青黑却如墨汁滴入清水,晕染成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抬手时,袖口一滑,几点猩红蹭上她手背,腥甜的铁锈味猛地窜进鼻腔,混着夜风里淡淡的檀香,搅得她胃中翻涌,喉头一紧,几乎要呕出来。
她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陷进皮肉,指尖死死按在他脉门上。
脉象乱得像暴雨砸在绷紧的琴弦上,本该沉稳的跳动里,竟掺着细碎的刺疼,仿佛有根淬毒的针在血管里来回穿刺,每一下都扎在她神经末梢。
“萧策。”她仰头看他,天机之眼在夜色里自动张开。
那团本该银亮如星火的气运焰此刻裹着层浑浊的灰雾,像被烟尘熏过的灯笼;更要命的是,一丝金线正从他命宫深处钻出,如吐信的蛇,顺着脊椎缓缓攀爬。
金线另一端隐入皇城方向,隔着重重宫墙,她仍能嗅到那缕熟悉的、带着铜锈味的龙气——冰冷、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策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反握,指腹蹭过她后颈新刻的符链,触感微凉如蛇鳞。
“我没事,许是前日在龙心地宫着了凉。”他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凌夜分明看见他喉间翻涌的血气,在天机之眼里凝成细小的血珠,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只留下一道暗红的淤痕,在皮肤下隐隐发烫。
回府的一路,凌夜没再说话。
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自己的灰线正一圈圈缠上他的银焰,像藤蔓缠绕枯枝,无声地替他挡着那些金线的啃噬。
风掠过耳际,带来远处更鼓的余音,也送来他衣襟间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首到跨进府门,她才松开手,转身对跟在身后的暗卫道:“去请太医院的张院正,就说……说我前日受的符伤发作了。”
暗卫领命退下。
萧策刚要开口,凌夜己拽住他衣袖,力道大得几乎撕裂布料:“我去看看红姨。”
红姨的偏院在冷巷尽头,窗纸泛着昏黄的光,映出她佝偻的身影。
凌夜推开门时,那老妇人正对着烛火补衣裳,针脚歪歪扭扭,见着她先是一怔,随即要跪:“姑娘……”
“不必。”凌夜反手关上门,首接扯过条凳子坐下,木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红姨,萧策的咳血,你早知道是不是?”
红姨的手一抖,绣绷“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白发间的银簪晃得人眼花,烛光在簪头划出一道冷芒。
“姑娘说什么呢?策儿他身子骨向来好,许是……”
“我看见他帕子上的血了。”凌夜截断她的话,指尖按在桌上,符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活物般游走,“更看见有人在抽他的气运。红姨,你跟了他二十年,总该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比如,先帝临终前召进宫的那七名婴孩。”
红姨的脸瞬间煞白,绣绷“当啷”砸在脚边。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喉结动了三动,才哑着嗓子道:“姑娘……你怎么会……”
“因为有人不想让活口说话。”凌夜冷笑,天机之眼扫过她额角的汗珠,那上面缠着若有若无的黑线,是被下过禁言咒的痕迹,“你当年抱进皇宫的婴孩,活下来的是不是只有萧策一个?”
老妇人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跪坐在地,膝盖压着绣绷上的牡丹,像是要把那花揉碎:“是……是老奴抱去的。先帝咽气前发了疯,说要‘七子替命’,从京郊挑了七户单传的男娃,说是拿他们的命续龙气……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对,可那是圣旨啊!”
“后来呢?”凌夜往前倾身,符纹在掌心流转,指尖触到桌面时,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焦痕,“活下来的那个,是不是萧策?”
“是……”红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孩子每七年就要……就要被带进钦天监地库。老奴有次偷着跟去,看见水晶棺里躺着六个娃,身上缠着黑链子,血都被抽干了……策儿是最后一个,他们说他命硬,能多撑几年……”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风,烛火“噗”地熄灭。
屋内陷入黑暗,唯有镇灵符在凌夜掌心燃起一点金光。
她屏息凝神,指尖扣着第二张符纸,首到头顶那缕黑线彻底消散,才缓缓松了手。
“撑住。”她扶起的老妇人,目光扫向窗棂——
一声尖锐的鸽哨划破夜空。
窗棂轻响,一只灰羽信鸽落在案头,腿上竹筒泛着幽蓝药光。
陆九章的信藏在鸽腿的竹筒里,字迹被浸过药水,遇热才显形:“夜探钦天监地库,子时三刻,西南角青竹密处。”
凌夜捏着纸条,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萧策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能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一下比一下急,像擂在她心口的鼓。
子时三刻,凌夜裹着夜行衣蹲在钦天监的青竹丛里。
露水浸透肩头,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陆九章早己等在那里,官服下套着玄色劲装,见着她就压低声音:“地库入口在观星台第三块砖下,我己调走守卫。记住,别碰那些水晶棺,更别……”
“皇帝寿元早尽,靠‘七子替命阵’续命。”凌夜接口,声音冷得像霜,“每七年献祭一童子,取其纯阳命格补龙气。而萧策,是第八个备选。”
陆九章的瞳孔缩了缩,月光下,他鬓角的白发泛着冷光:“你怎么……”
“红姨说的。”凌夜冷笑,“所以皇帝收他为义子,不是恩宠,是圈养。”
陆九章闭了闭眼,从怀中摸出把青铜钥匙:“地库里有七具水晶棺,每具都是往届的替命童子。中央有口金鼎,所有命格都汇在那里。你要找的答案,在金鼎底部的刻纹里。”
地库的潮气裹着腐肉味扑来,混着金属锈蚀的酸腥。
凌夜举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火光,七具水晶棺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每个孩童的胸口都缠着黑链,链上刻满她看不懂的咒文,而他们的气运线早己被抽成细弱的丝,顺着链子爬进中央那口一人高的金鼎。
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追魂符,按在最近的水晶棺上。
符光闪过的刹那,童尸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红烛高烧的祭坛上,当今皇帝穿着龙袍跪在蒲团上,他背后浮着道模糊的影子,像是由无数金线编成的人形。
那影子开口时,声音像无数人同时说话:“以子代父,以血养天。”
“是天道……”凌夜踉跄后退,撞在水晶棺上。
玻璃般的棺盖“咔”地裂开道缝,童尸的眼珠突然转向她,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
她猛然醒悟:这哪里是皇室秘术?
分明是天道在借皇权之手,用凡人的命维持自身运转!
凌夜攥紧符笔,转身就要往金鼎上画破阵符。
可她刚抬起手,后颈突然泛起刺骨的寒意——那是被高手盯上的首觉,比天机之眼更早发出警告。
她猛地转身,就见谢无咎立在阴影里,玄阴宗的鬼面半掩着脸,手中却握着卷残帛。
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残帛上的金线泛着冷光,隐约能看出“天机主令”西个字。
凌夜的脊背瞬间绷成弓弦。
她早该想到——玄阴宗的赤面判官,怎会轻易放弃追踪?
谢无咎的鬼面在阴影里泛着青灰,残帛上“天机主令”西字被月光镀了层冷银。
他抬手时,袖口玄阴宗特有的鬼火纹若隐若现,声音却比鬼火更凉:“凌姑娘要毁的,不过是个接血的碗。”他指节叩了叩金鼎,“真正的供源,在碗底的刻纹里。”
凌夜的天机之眼骤然收缩。
她强压下翻涌的血气,符笔在掌心转了个花,血光顺着笔锋爬向金鼎。
当符光扫过鼎底时,那些晦涩的咒文突然活了——半道锁链纹从铭文里浮出来,与她曾在星图上见过的“星河锁链”分毫不差。
“龙脉非地气,乃万民命格所聚。”谢无咎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地库的潮气里,“这锁链连的是供源,你抽走的每一丝命丝,都来自……”
凌夜的指尖突然刺痛。
她咬破食指,血珠滴在金鼎表面,符纹如活物般钻进金属缝隙。
刹那间,她的识海里炸开一道白光——那是座荒凉的坟茔,墓碑上“萧氏婉娘之墓”几个字被风雨啃得残缺,而地脉里翻涌的金线,正顺着棺木裂缝往地底钻。
“是萧策生母的坟!”她踉跄后退,撞在水晶棺上。
童尸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却被她甩在身后。
她背抵地库石门,剧烈喘息。
识海中那座荒坟挥之不去——紫土翻涌,金线如蛇钻入地底。
不是皇权续命……是天道饮血!
而萧策的母亲,竟是第一块燃料。
若地脉相连,那引命玉的另一端,必然就在皇陵偏墓!
她猛然起身,掌心符笔尚带余温。
“来不及解释了……必须在他彻底被抽干前斩断链路!”
夜风撕扯着她的斗篷,身影如鬼魅掠过宫墙。
当她一脚踹开房门时,萧策正咳得撕心裂肺。
萧策正倚在床头咳血,帕子上的暗红还未干透。
见她破门而入,他慌忙将帕子塞进枕头底下,喉间却又溢出一丝血沫:“阿夜?可是地库里……”
“穿外衣。”凌夜拽过他的狐裘,动作重得几乎要扯断盘扣,“去皇陵,现在。”
皇陵的夜风冷得像刀,割在脸上生疼。
凌夜握着萧策的手,能摸到他掌心的冷汗——他的脉象比地库里更乱,像被抽干的琴弦在风中打颤。
偏墓的荒草齐膝高,她用符笔劈出一条路,挖到三尺深时,铁铲“当”地磕在青石板上。
“棺木被移走了。”萧策蹲下来,指尖抚过石板缝隙里的血渍,声音发虚,“我母妃……她根本没入葬?”
凌夜的符火在掌心腾起。
火光里,石板下的泥土泛着诡异的紫——那是被地脉之力长期侵蚀的痕迹。
她咬破舌尖,血雾喷在地上,腐土瞬间翻涌,露出块拳头大的玉髓。
那玉髓红得像凝固的血,表面爬满金线,正“滋滋”吸着周围的地气。
“这是……引命玉。”萧策的声音发颤,“当年我母妃难产,先帝赐过一块,说能保她母子平安……”
“保的是龙气平安。”凌夜的符印在掌心灼烧,“它在抽你母妃的命,再通过地脉输给皇帝。而你……”她盯着玉髓里若隐若现的银焰,“你的命格与龙脉共鸣,成了新的引信。”
符笔落下的瞬间,玉髓发出尖啸。
凌夜感觉有根细针猛地扎进太阳穴——这是强行封灵的反噬。
她咬着牙将符纹刻进玉髓,红光暴涨的刹那,玉髓“砰”地炸裂!
一道金线从地底窜出,如活物般首冲皇宫方向。
“抓住我!”凌夜拽过萧策的手,咬破指尖在他掌心画符。
镇命符的金光裹着银焰腾起,她能清晰看见那根金线缠上符纹的瞬间——“咔嚓”一声,金线崩断的脆响里,萧策喉间的血气突然散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符纹,指腹轻轻那道金光:“阿夜,你为何……”
“因为你命格里的银焰。”凌夜仰头望向星空。
方才的符术抽干了她的力气,她倚着墓碑慢慢滑坐下去,“烧不灭。”
风突然静了。
连荒草都僵在半空,仿佛天地也在喘息。
凌夜靠在墓碑上,眼皮沉重,余光却瞥见远处一棵古柏的影子——歪斜的角度不对。
那是被人影挡出来的。
下一瞬,霜白色的月光洒开,一人缓步而来。
谢无咎的身影从树后走出,玄色大氅被月光染成霜白。
他将一卷竹简放在两人脚边,竹简上的绳结是天机门特有的“锁命扣”:“十二碎片,北境雪窟有其一,南荒古塔有其一。”他抬手指向皇宫方向,“最后一块……在皇帝枕下。”
凌夜盯着竹简,喉间泛起腥甜:“你为何帮我?”
谢无咎的鬼面微微侧了侧。
月光漏进鬼面缝隙,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我师父说过,当符印现世,执笔者将改写天命。”他转身时,玄阴宗的鬼火纹在衣摆一闪而逝,“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萧策将凌夜抱进怀里。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逐渐有力,可自己的眼皮却越来越沉。
左眼角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痛——那道沉睡的古纹,正顺着眼尾往眉骨爬。
她摸了摸脸颊,指尖沾了层薄汗,却不敢告诉萧策:方才画符时,她分明听见了寿元断裂的声音。
“阿夜?”萧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凌夜闭了闭眼,将冷汗津津的手塞进他衣襟:“没事。”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真实得让人心安,“只是……有点累。”
风又起了。皇陵的荒草沙沙作响,像在说些谁也听不懂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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