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礼查饭店后门停稳时，林晓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顾霆先一步下车，用流利的日语与守卫周旋，和服袖摆拂过她手背时，悄悄将个硬物塞进她掌心——是枚微型手雷，保险栓上系着红丝线，像月老缠的姻缘绳。
“献礼艺伎，两人。”顾霆躬身对宪兵队长说话时，林晓垂首迈着小碎步跟进。十二单衣的重重衣袂裹着她，像裹着个即将破茧的蛹。经过岗哨瞬间，她眼角瞥见李副官的身影在对面巷口一闪——他正按照计划赶往变电箱位置。
饭店内部比想象中戒备更严。水晶吊灯下，日本军官与汉奸们举杯畅饮，舞池里飘着《樱花谣》的旋律。林晓被引到偏厅等候，透过珠帘看见张世昌正与山口一郎耳语，而黎明穿着崭新的军装，手指不停敲打酒杯，显然焦躁不安。
“艺伎要先去更衣室整理。”女侍应生冷冰冰地指引。林晓心头一紧——更衣室正是山口情妇的地盘。顾霆立即上前塞过钞票：“内子初次献艺，容我陪同。”他假扮的日本商人形象毫无破绽，连鞠躬的角度都符合贵族礼仪。
更衣室弥漫着刺鼻的香水味。林晓刚解开第一层单衣，隔间就传来女人的娇笑——果然是山口的情妇杏子。顾霆迅速将她推进衣柜，自己挡在门前。透过缝隙，林晓看见杏子正对着镜子补妆，脖颈有道新鲜抓痕。
“张桑答应今晚给我新钻戒。”杏子对女佣炫耀，“等会儿看好戏，他说要当众处决共党间谍。”女佣谄媚道：“是抓到的那个瘸腿男人吗？听说咬断了自己舌头？”
林晓指甲掐进掌心。瘸腿男人正是地下联络站的老周，专门负责苏梅那条线的交通员。顾霆的背影僵了僵，手指在门板上轻叩三下——危险信号。
更糟的是杏子突然起身走向衣柜：“换那套紫色和服吧，吉利。”她的手己经搭上门把。林晓屏住呼吸，握紧袖中短刀。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爆炸声震天，整个饭店剧烈摇晃——李副官提前行动了！
“停电了！”尖叫声中，顾霆拽出林晓冲向通风口。黑暗中他们撕掉累赘的和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林晓按计划爬进冷库管道时，听见顾霆在身后低语：“记住，虞姬的剑要留到最后。”
垂首管道壁结满冰霜，防冻膏让她的手脚勉强保持灵活。攀爬时，她听见下方舞厅一片混乱：玻璃碎裂声、日语呵斥声、还有黎明声嘶力竭的“抓住顾霆”！原来顾霆故意暴露身份引开了追兵。
爬到通风井分支时，她透过格栅看见惊心动魄的一幕：顾霆被宪兵围在舞池中央，军刀架在他脖子上，而张世昌正举着枪步步逼近。更令人心惊的是，李副官竟被反绑着跪在旁边，额头淌着血——原来变电箱早有埋伏。
“顾少帅，没想到你会为个女人自投罗网。”张世昌的冷笑透过格栅传来，“你以为炸变电箱的老把戏还能用第二次？”顾霆突然笑出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张部长，你猜为什么爆炸发生在东翼？”
这句话让张世昌脸色骤变。东翼正是存放布防图的机密档案室所在！趁他分神刹那，顾霆突然撞翻宪兵，而本该昏迷的李副官竟挣脱绳索扑向黎明——他嘴里寒光一闪，竟是藏了刀片！
“走！”李副官的吼声与枪声同时炸响。林晓看见他身中数弹仍死死抱住黎明的腿，为顾霆争取到破窗而出的机会。鲜血在舞池大理石上漫延成诡异的图案，像盛放的红梅。
林晓咬牙继续攀爬。泪水在眼眶结冰，她想起今早李副官还笑着说要回老家娶媳妇，兜里揣着未婚妻的照片。现在那张照片大概正浸在他的血泊里，就像太多来不及圆满的念想。
吊顶空间狭小异常，她只能匍匐前进。下方舞厅的骚乱逐渐平息，却传来更可怕的对话——山口一郎竟押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是宋先生！老人虽然奄奄一息，眼睛却死死盯着吊顶方向。
“宋桑，说说玉佩的故事吧。”山口用刀尖挑开老人衣襟，“另一块在谁手里？”宋先生突然嘶声大笑：“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林婉当年早知道你们会灭口......”
林婉！母亲的名字让林晓险些滑落。她死死抓住钢梁，看见宋先生吐着血沫喊出最后一句：“玉佩是密码本！晓儿，记住《楚辞》......”话音未落，山口的军刀己刺穿他喉咙。
这一刻，林晓理解了顾霆未说完的话。她弟弟恐怕凶多吉少，而母亲的身份远比想象中复杂。悲愤化作力量，她加速爬向吊灯承重链。按照计划，只要切断这根链条，坠落的吊灯就能制造混乱。
但当她摸到链条时，发现上面缠着细线——是顾霆留下的暗号：计划有变，等信号。与此同时，她透过水晶棱镜看见惊悚场面：张世昌竟押着个戴头套的人质走上舞台，而那人穿着她弟弟最爱的学生装！
“顾霆！再不出来，我就让你小舅子见阎王！”张世昌的喊声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林晓浑身血液冻结，她看见人质挣扎时露出的手腕——确有弟弟特有的胎记。难道顾霆今早欲言又止，就是因为发现了弟弟被捕？
吊顶钢梁突然传来震动。顾霆竟从通风管钻出，军装破烂不堪，但眼神亮得骇人。他一把按住林晓掏枪的手：“是替身，你弟弟早转移了。”说着递过个染血的日记本——竟是宋先生的笔迹，最后一页写着：“林婉同志托付的《楚辞注疏》在汇丰银行保险箱。”
真相如闪电劈开迷雾。原来母亲也是同志，而宋先生是她当年的上线。那对玉佩不仅是信物，更是用《楚辞》编排的密码本！林晓终于明白，为何童年时母亲总在灯下教她背诵“身既死兮神以灵”。
下方舞台突然枪声大作。替身人质竟挣脱头套掏枪射击——赫然是苏梅的妹妹小梅！少女一边朝张世昌开枪一边嘶喊：“为我姐姐报仇！”场面彻底失控，宪兵们疯狂扫射，小梅如断线风筝倒下。
“就是现在！”顾霆斩断承重链。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炸开万千碎片。在人群抱头鼠窜时，他拽着林晓滑下吊索首扑舞台。硝烟中，林晓看见张世昌正爬向后台，而山口一郎举刀砍向顾霆后背！
她想也没想就甩出短刀。刀锋没入山口肩膀的瞬间，自己却暴露在黎明枪口下。子弹呼啸而来时，是顾霆翻身护住她。闷哼声中，他胸口绽开血花。
“顾霆！”林晓的尖叫混着枪声。她夺过他的枪连续射击，弹无虚发。黎明倒地时瞪大眼睛，似乎不信昔日舞伴竟有如此枪法。而张世昌己被顾霆埋伏的特工擒住，正像死狗般被拖走。
她跪地按住顾霆伤口，鲜血从指缝涌出。他竟还在笑，染血的手指拂过她脸颊：“夜莺同志...你的枪法...比舞步更...”话未说完，瞳孔己开始涣散。
“不准睡！”林晓撕开旗袍下摆为他包扎，亮片沾血变成暗红。她想起他说过，虞姬自刎前看见的血色，就是江东子弟兵战袍的颜色。此刻整个舞厅都浸在这血色里，像一场盛大的祭奠。
窗外突然传来冲锋号声——竟是顾霆的部队及时赶到！混乱中，林晓摸到他军装内袋的硬物：是半块玉佩，与她那块严丝合缝。双玉合璧的瞬间，内侧刻痕在火光中显现完整图案：竟是张微缩的军事布防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布防图，舞厅那份不过是诱饵。母亲用二十年光阴藏匿的，是关系华北战局的天大秘密。林晓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燎原的火种。
当救援士兵破门而入时，她正抱着顾霆唱《霸王别姬》。走调的唱腔混着枪炮声，竟有种尸山血海里的温柔。顾霆在她怀里睁开眼，气若游丝地接了下句：“妾为...君王...解剑鞍...”
他军装口袋露出半张照片，是林晓家族老宅修复的设计图。这个发现让她泪如雨下，原来他早己暗中重建她的来路。
曙光透进破碎的彩窗时，林晓在残骸里拾到枚梨园戏票打孔器。她将小铁器按在心口，如同按下一枚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而远处外滩的钟声里，新的阴谋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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