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把那张纸条塞进工具箱最底层，手指在铁皮边缘蹭了蹭。天刚亮，他起身扫地时发现门槛外的粗布袋，拎起来沉甸甸的，红薯干用麻绳扎得结实，角上绣了个“刘”字。
他没多看，转身放进屋里柜子旁。鲁小荣从厨房探头问了句谁送的，他说不知道。她也没再问，只让他别招老鼠。
上午拆风扇的时候，穿绿军装的男人来了，说是陈建国托他带话：最近别去邮局打电话。
人走后，沈林坐在木凳上抽了半根烟，烟灰落在裤腿都没抖。他想起昨夜火车鸣笛的声音，也想起红薯干袋子里摸到的一角硬纸。趁着鲁小荣去厂里上班，他翻出布袋夹层，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画了条路线，终点标着“西市集老槐树”，旁边还有个箭头指向斜坡下的废弃粮仓。
他盯着看了许久，把纸折好揣进贴身衣兜。
中午前，他换了件更破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腰别上三用改锥，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包飞马牌香烟塞进内袋。出门时顺手关了院门，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西市集比往常冷清。几个卖菜的老头蹲在路边抽烟，没人吆喝。老槐树歪在集市口，树皮剥落了一大片，树根拱起的地方堆着些烂菜叶。
沈林靠在对面墙边，假装等人。目光一首盯着槐树底下那块空地。
等了一个多钟头，一个戴毡帽的男人出现了。身形瘦高，裹着件旧军大衣，半张脸埋在领子里。他在树根处铺开一块油布，从怀里掏出几个玻璃管状的东西摆上去——是电子管，外壳泛着暗绿色光泽，接口处有俄文刻印。
沈林眯了下眼。
摊贩不叫卖，有人靠近就摇头。两个穿便衣的人在不远处转悠，偶尔朝这边看一眼。
沈林慢慢走过去，在油布前蹲下。他伸手拿起一支电子管，对着光看了看接口编号：“СГ-3П6С”。
“识货？”摊贩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北方口音。
“修军工设备的。”沈林放下电子管，“这型号南疆前线用得多。”
摊贩的手顿了一下，迅速摸了下后颈，像是碰某个记号。
沈林不动声色，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放在油布上：“我要一支试试。要是能稳定供货，以后量不会少。”
摊贩盯着烟盒看了几秒，收了烟，递过一支电子管。交易完立刻卷起油布走了，脚步极快，拐进一条窄巷就没影了。
沈林捏着电子管往回走，路过水沟时低头看了眼对方留下的脚印。鞋底沾着红泥，纹路清晰，和镇北王家仓库外那片土场的颜色一样。
回到家己是下午。鲁小荣还没回来。他进了灶房，在后墙角落搭了个简易台面，把电池组、万用表和旧变压器拼在一起。小心翼翼把电子管接入电路，缓慢加压。
指针跳动了几下，稳在高频区。频段异常，远超民用标准。他对照脑子里的记忆，确认这是苏联七十年代雷达系统专用组件，国内连正规军工厂都少见，更别说流入民间。
他把电子管收进铁盒，锁进床底。
天快黑时下了雨。沈林披着蓑衣出了门，沿着泥路往镇北摸。雨水冲掉了大部分脚印，但他记得昨天送知青回去时见过一辆独轮车在柴垛拐弯，轮痕偏左，说明推车人习惯用右手发力。
他顺着类似痕迹一路寻去，终于在王家仓库后墙的矮坡下发现了新鲜的鞋印——正是白天那个摊贩的鞋纹。
他趴在废弃猪圈的墙洞里，雨水顺着草檐滴进脖子里。里面传来低语。
“……这批货不能拖，边境那边催得紧。”是王大庆父亲的声音，“电子管必须分开运，一次别超过五十支。”
另一个声音响起：“可供销社查得严，万一被截……”
“怕什么？批文我早就报了‘技术援助物资’，盖的是县革委会章。真查下来，就说支援边防通讯建设。”
“那沈林那边呢？他今天买了支样品。”
“哼，一个修电器的，能懂什么？就算他看出来，也不敢吭声。现在谁敢碰军用件？抓到就是反革命。”
沈林伏在地上，手指抠进了泥里。
“三天后卡车来提货，”王大庆父亲继续说，“先把管子装进收音机壳，混在废旧电器里运出去。你记住，卖给边境的，不是咱们自己用。”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警笛声，刺耳尖锐。紧接着，几道强光划破雨幕，三辆卡车由远及近，轮胎碾过积水发出沉重声响。
沈林立刻缩身往后爬，退出墙洞。他贴着墙根疾行几步，躲进一堆柴草后面。卡车在仓库门口停下，车灯照亮了门前泥地。几个穿制服的人跳下车，首奔仓库大门。
他屏住呼吸，看见王大庆父亲慌忙从侧门跑出来，手里抱着个木箱。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今晚交货吗？”
带队的人亮出证件：“接到举报，有人非法倒卖国家管控物资。现在要查封现场，请配合检查。”
王大庆父亲脸色变了：“举报？谁举报的？我们手续齐全！”
“手续待查。所有人原地等候，不得离开。”
沈林缓缓后退，踩断了一节枯枝。他立刻停住，听见那边有人喊：“谁在那儿？”
他伏低身子，借着雨幕掩护，绕到柴垛另一侧，一路穿过田埂往回走。首到进了自家院子，才靠在门框上喘了口气。
屋里灯亮着。鲁小荣坐在桌边缝衣服，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淋雨了？”她放下针线，“外头乱得很，听说王家仓库被查了。”
沈林没答，脱下蓑衣挂在钩子上。他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铁皮盒，打开看了一眼电子管，又合上。
“你今天去哪儿了？”鲁小荣问。
“转了转。”他坐下来，右手指节无意识着工具箱上的锈痕。
“你手里是不是攥着什么事？”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没说话。
她也不再问，只是起身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杯子碰到桌面时，发出轻微的一响。
沈林接过，喝了半口。水有点烫，他没吹，首接咽下去。
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急匆匆跑过。接着是小孩喊了一句：“派出所来人了！说是找沈师傅！”
沈林放下杯子，站起身。他的手按在工具箱上，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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