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的手还握着三用改锥，指节发白。巷口的风卷着灰土打转，远处王家仓库的封条在晨光里微微晃动。他没动，也没回头，只是把改锥往裤腰一别，拎起脚边的麻袋就走。
天刚亮，镇外打谷场空荡无人。五个人影陆续从田埂后头冒出来，小赵走在最后，肩上扛着一台蒙尘的电视机。他看了眼沈林手里的麻袋，喉结动了动：“真拿五十斤玉米换？”
“粮在我这儿，电视在你肩上。”沈林把麻袋往地上一蹾，“你要不信，现在就能走。”
没人动。
沈林蹲下，解开麻袋口，金黄的玉米粒漏出一角。“这不是救济，是交易。你们给旧电器，我修好，大家都能用。”他抬头扫过几人，“谁手里还有收音机、电风扇、台灯，全拿来。坏了的也行。”
小赵咬了咬嘴唇：“可要是修不好呢？这玉米……可是全家半个月的口粮。”
沈林没答话，转身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台锈壳收音机，三下两下拧开后盖，焊点一闪，电线接上电池。片刻后，《东方红》的旋律从喇叭里传出，虽有些杂音，但字字清晰。
几个人面面相觑。
小赵终于把电视机放下，拍了拍外壳：“那就……试试。”
沈林点点头，招呼他们一起把机器抬上独轮车。回程路上，他走在最前，车轮压过碎石路发出咯噔声。身后跟着五个知青，脚步由迟疑渐转坚定。
仓库门一开，沈林首接把电视搬到工作台。灯泡昏黄，他拆开后盖，手指在电路板上一寸寸划过。万用表探针轻触几个节点，数值跳动异常。
“稳压管被换了。”他低声说，“原装的是五瓦瓷壳，现在这个连两瓦都撑不住。”他又拨开几根导线，“电容反接，电阻虚焊——这不是老化，是有人故意搞坏的。”
小赵凑近看：“谁会干这种事？”
沈林没说话，从主板边缘刮下一小撮灰尘，指尖捻了捻。有股淡淡的烟味，像是英雄牌香烟烧过的余烬。
他抬头看向门外，巷子口静悄悄的。
“先修。”他说。
工具箱打开，他挑出一块自绕的稳压模块，又换上两个耐高压电容。烙铁通电加热，锡丝融化时泛起细小白烟。他动作不快，但每一笔都落在关键点上。焊完最后一处，他用棉布擦净板面，接上低压电源测试。指示灯稳稳亮起，无短路反应。
“明天通市电。”他说，“今晚不能再碰。”
当晚，沈林没回家。他在仓库角落搭了张草席，耳朵听着外头动静，手里一首攥着改锥。
第二天中午，太阳正高。沈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电视插头接入改装过的稳压插座。屏幕闪了几下，雪花退去，县广播站女播音员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声音清楚。
“能看了！”一个知青喊出声。
掌声响起，有人笑，有人拍肩膀。
沈林却在这时拔掉插头，拿起一把镊子，指着主板中央一处焊点：“看见这儿没有？原本的线路是通的，被人剪断，再用劣质线搭上去。只要一通电，电流过大，立刻烧板，严重了还能起火。”
众人围上来，伸头去看。
“这不是坏，是陷阱。”沈林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嘈杂，“谁想让我们出事？谁怕我们抱团？王大庆。”
空气一下子静了。
“他昨天派人在供销社门口问，谁跟沈林搞什么‘破烂联盟’。”小赵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我还以为……就是随便问问。”
沈林盯着他：“你现在信了吗？”
小赵用力点头。
“我们修的不是电器。”沈林把电视推到台前，“是我们活路。他们不让咱们翻身，就毁东西，造事故，让你们觉得跟我不值。可只要咱们自己不散，他们就打不垮。”
他环视一圈：“今天这台电视修好了，明天我可以修十台。你们手里有零件，我有手艺。粮食换电器，坏了我来修，修好大家一起用。他们卡不住元件，就毁机器——那我们就拆了他们的局！”
没人说话，但眼神都变了。
就在这时，小赵忽然抬手，指向巷口：“有人！”
沈林扭头。一个穿灰衣的人站在对面墙角，手里夹着公文包，见他们望过来，立刻转身走了。
“记住了。”沈林冷笑，“下次来，别光看。”
当天下午，三个人送来旧电风扇，两个带来报废收音机。沈林当场拆解分类，有用的零件编号入库，坏的登记在册。小赵拿着本子一笔笔记下，连螺丝钉的数量都不放过。
天快黑时，鲁小荣来了趟，提着个饭盒。她没多留，只把饭放在桌上，看了眼堆满零件的台面，轻声说：“小心点。”
沈林嗯了一声。
她走后，沈林继续整理主板。他把那块被替换的劣质电阻单独放进一个小瓶，贴上标签：**王家仓库流出，烟味残留**。
夜里九点，仓库灯还亮着。小赵和另一个知青在清点铜线圈，沈林在写一张新的清单，标题是“破烂联盟物资交换记录”，下面列着日期、物品、来源、估值、维修进度。
他刚写下第一行，外面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是铁钩刮过木门的声音。
沈林抬眼，示意两人别出声。他慢慢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院墙矮，月光照出半个身影。那人蹲在门口，正往门缝里塞东西。
沈林猛地拉开门。
对方吓了一跳，手一松，一张纸飘在地上。他转身就跑，背影瘦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沈林没追。他弯腰捡起那张纸，展开一看，是半张供销社的出库单，上面写着“电子管一批，调运至边境技术支援”，落款盖着王主任的章。
单据边缘，还沾着一点红色泥渍。
他盯着看了几秒，把纸折好，塞进工具箱夹层。
小赵这时走出来，喘着气：“是王大庆的人？”
沈林没答，只把手伸进工具箱，摸到了那支改装听诊器。
他转身回到工作台，拿起烙铁，重新通电。
锡丝融化，银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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