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刚走到院门口,沈林己经把最后一个零件装进帆布包,拉上搭扣。
他没看赵德柱,弯腰拎起工具箱,铁把手硌得掌心发红。人群还在七嘴八舌地问修台灯要几斤红薯、收音机能换不换玉米面,他一一应着,声音平稳,手底下却不停,麻利地将账册塞进夹层,顺手把那半张出库单折了两折,揣进裤兜。
赵德柱笑着往前凑了一步:“沈师傅这生意做得热闹啊。”
“不是生意。”沈林抬眼,“是换。他们缺电,我缺粮。各取所需。”
赵德柱脸上的笑僵了半秒,又扬起来:“有格局,有格局。不过个体维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上面迟早要管。”
沈林没接话,背起包往外走。路过赵德柱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要是真关心政策,不如去问问王大庆——他家仓库昨夜被封,批条是谁签的?”
说完便走,身后的声音渐渐淡了。
镇外土路坑洼,沈林走得不快,肩上的包压得骨头发酸。太阳爬到头顶,晒得后脖颈发烫。走了近一个钟头,才到李家湾。
村口歪着块木牌,漆都掉了,依稀能认出“农业学大寨”几个字。几个孩子蹲在打谷场边玩石子,见生人来,抬头看了几眼,又低头继续。
沈林问拖拉机在哪儿。
孩子指了指村东头一间敞棚。他走过去,看见一台老式东方红拖拉机趴在那里,履带沾满干泥,驾驶座上堆着破麻袋。
村长正蹲在旁边抽烟,五十来岁,裤腿卷到膝盖,脚上胶鞋裂了口。
“听说你能修机器?”村长没起身,烟锅在鞋底磕了磕。
“能修。”沈林放下包,“先看看发电机。”
村长眯眼打量他一身补丁蓝布衫,又扫了眼工具箱:“上个月县农机站来了两个人,拆了半小时说修不了。你比他们强?”
“他们按规矩修。”沈林蹲下,打开机盖,“我是按能不能跑来修。”
他伸手摸了摸线圈,手指蹭到一层薄灰。掀开接线盒,眉头一皱——三根主输出线被人剪断,重新接上了粗铜丝,绕过了稳压模块。
这不是磨损,是硬改。
他掏出万用表,测了电压,指针猛地撞到顶格。额定十二伏的发电机,空载输出竟有二十三伏。再跑下去,整个电路系统都会烧穿。
“谁动过这机器?”他问。
村长摇头:“没人碰过。就是半个月前犁完田,突然就熄火了,再打不着。”
沈林没说话,从包里翻出一段绝缘胶带和一根备用稳压管。他把乱接的线全剪了,按原线路重焊一遍,又加了个自调谐滤波回路,防止电压波动。
“试试。”他对接线盒盖上盖子。
村长半信半疑地爬上驾驶座,拧钥匙。
发动机轰地一声响起来,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随即转为平稳的低吼。
围观的人往后退了半步。
“走!”村长一踩油门,拖拉机往前冲出去五米,履带碾过碎石,稳稳当当。
沈林站在原地没动,耳朵听着引擎声。跑了十来米,车速没落,排气也清了。
“行了。”他说,“能跑远路。”
村长把车停住,跳下来,脸上皱纹都舒展了:“真修好了?这玩意儿可歇了半个月,队里急着春耕!”
“现在能跑。”沈林擦了擦手,“但你们得注意,以后别让外人碰电路。这电压改得邪乎,不是为了修好,是为了让它废。”
人群安静了一瞬。
“谁会干这种事?”有人嘀咕。
“谁知道呢。”沈林收起工具,“反正不是为你们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返七四,从收破烂开始致富村长拍了拍他的肩:“今天这事,我记下了。从今往后,村里大小电器归你修。工分照算,粮食另付。”
“不用长期驻点。”沈林背上包,“我隔几天来一趟。有活,让人去镇上捎个话就行。”
他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联系方式和常见故障的交换标准:修个手电筒,换一把黄豆;换根灯管,两斤糙米。
临走时,村长送他到村口。
“你这人……跟别的城里人不一样。”村长说。
“我不算城里人。”沈林笑了笑,“我也种过地。”
太阳偏西,沈林走在回镇的路上,肩上的包轻了不少,工具换了新蜡,电线缠得整整齐齐。
快到镇口时,一个赶牛的老汉拦住他,说是李家湾来的,村长让他追上来传个话——明天队里要用拖拉机运肥,能不能再来盯一趟?
沈林点头答应,记在本子上。
老汉走后,他继续往前。路过一片荒坡,忽然闻到一股焦味。
他停下脚步。
顺着风向往李家湾方向望,远处山梁下有缕黑烟升起,不高,贴着地皮飘。
不对劲。
他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
半个钟头后赶到村口,只见村长家后院一片狼藉。柴堆烧得只剩架子,木炭还冒着烟,墙皮被烤得发黑。
村长蹲在边上,手里捏着半截烧焦的木棍。
“什么时候烧的?”沈林问。
“刚发现。”村长嗓音沙哑,“我去队里开会,不到两个钟头……回来就这样了。”
沈林走近灰堆,蹲下翻了翻。湿气重,火是从底部点着的,烧得狠,连埋在下面的干草都化成了灰。
他扒到深处,指尖碰到个硬物。
捏出来一看,是半截烟头,纸卷发黑,但过滤嘴还没烧透。他凑近闻了闻。
工农牌。
他没吭声,把烟头攥进手心,站起来拍了拍裤腿。
“最近有没有外人来?”
村长摇头:“就你一个。”
沈林点点头,把烟头塞进工具箱夹层,顺手摸出一节电池,递给村长:“装个简易报警器吧,我在发电机上留了线路接口,接个蜂鸣片就能响。”
村长接过电池,愣愣地看着他。
“别自己守。”沈林说,“他们不怕你醒,怕你知道是谁干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
天彻底黑下来时,他回到了镇上的院子。屋里没点灯,他坐在桌前,从夹层取出烟头,放在桌上。
月光从窗缝斜进来,照在烟头上,焦黄的纸皮裂开一道缝。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打开工具箱底层暗格,把烟头放了进去,压在一卷旧电路图下面。
外面巷子静得很,连狗叫都没有。
他靠在椅背上,右手无意识着指节上的烫疤,另一只手慢慢合上暗格盖板。
隔壁传来鲁小荣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是在收拾床铺。
他没动,也没出声。
首到听见她吹灭油灯,屋外彻底黑了,他才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亮。
火光跳了一下,映在他眼睛里。
他看着那点光,没去点烟,也没移开视线。
火苗烧到尽头,烫了手指,他才猛地一抖,把火柴甩进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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