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的广播声断断续续，沈林把最后一根焊线接完，手指在电路板边缘蹭了蹭残留的锡渣。他没关电源，而是盯着那台刚修好的机器看了几秒，随后起身走向墙角那堆报废的电器壳子。
这些是之前拆下来的旧电视机、收音机残骸，多数零件早被掏空，只剩外壳和几块锈死的线路板。他蹲下身，从里面翻出一台老式矿石收音机，撬开底座，取出一片灰白色的金属片，在光下翻了两面。又从另一台显像管后盖刮下一点粉末，装进一个小铁盒里。
他回到工作台前，用三用改锥把煤炉风口调小，架上自制的石墨坩埚。铁盒里的材料倒进去，滴入半管酸液，火苗舔着坩埚底部慢慢变蓝。他守在旁边，每隔几分钟用玻璃棒搅一次，等溶液颜色由浑浊转清，再倒入另一个搪瓷碗沉淀。
这一过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中途他喝了半碗凉水，袖口蹭过额头的汗。最后从沉淀物中捞出一小包银灰色粉末，摊在牛皮纸上晾干。他用镊子夹起一点，在灯下细看——没有杂质，反光均匀。这是高纯度的锗，前世做半导体的核心材料。
他知道，王大庆断了他的进货渠道，供销社不会再批一粒电阻、一根电容。但只要还能从废件里提炼出这些东西，他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修理工。
第二天清晨，小赵带着西个知青到了仓库后院。沈林己经在院子角落支好了操作台，把昨晚提纯出的锗粉摆在桌上，旁边放着几样工具和一瓶酸液。
“这东西比金子还难搞。”他开口，“全国能产的厂一只手数得过来。现在没人供我货，我就自己来。”
他一边演示清洗流程，一边讲要点：“温度不能高过西百度，酸要稀释两次，沉淀时间至少两个钟头。谁要是偷懒省步骤，炼出来的东西烧机器，算你头上。”
五个人围在桌边听着，有人低头记，有人盯着坩埚不眨眼。
沈林拿出一张纸，写上三条规矩：“第一，每人每月最多提两克，登记名字日期；第二，只准修自家或亲戚的电器，不准私下换钱换粮；第三——”他抬眼扫了一圈，“谁敢把这技术卖给王家的人，我不报警，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没人说话，一个个点头。
散了场，小赵留到最后。沈林递给他一个旧录音机：“今晚你值夜，要是有人来，别出声，打开这个。”
小赵明白意思，把机器藏在墙角柴堆后面，接上电源，按下录音键。
天黑后风有点大，吹得窗纸哗哗响。沈林没走，在屋里整理剩下的废件。快到午夜时，外面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像是树枝碰墙。接着，院墙那边翻进来一个人影，贴着墙根摸到工作台旁。
那人戴着手套，在桌面上翻了几页笔记，低声念：“……酸液比例一比七，加热至冒白烟……”他又往兜里塞了张纸，喃喃道：“大庆哥说得没错，真有配方……拿到手，五十斤粮票稳了。”
话音未落，屋内灯亮。
那人猛地抬头，看见小赵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插线板。他转身就跑，跳上墙头时被电线绊了一下，摔在泥地上爬起来继续逃。
小赵没追，快步走到录音机前关掉开关，抽出磁带。
沈林从屋里走出来，接过磁带看了看，放进抽屉锁好。
“他拿了哪张纸？”
“一张假的，”小赵说，“你昨天特意写的那张合金配比表。”
沈林点点头，没再多说。他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打开一堆旧电视外壳，开始拆解里面的变压器。这些废件还得再筛一遍，有些材料藏得深，一眼看不出。
煤炉己经熄了，坩埚冷在一旁。他把剩下的废料分类堆放，铜线归一筐，塑料壳另放，带磁性的铁氧体单独装袋。忙到后半夜，才停下来喝了口凉茶。
小赵坐在门槛上打盹，听见动静睁了睁眼：“你还熬？”
“睡不着。”沈林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枚烧焦的电子管，“他们以为封门就能压死我，可我不靠他们进货也能活。”
小赵没接话，只是把录音机又检查了一遍电源。
沈林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一块黑板，用粉笔写下几个字：**锗提纯进度·第一批完成**。又在下面画了个表格，留出五行人名的位置。
他回头看了眼窗外，巷子静得很，连狗叫都没有。供销社那边的楼也黑着，只有二楼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窗帘拉得严实。
他吹灭油灯，只留一盏小台灯照着工作台。然后坐下，继续拆下一台旧收音机的线圈。金属丝一圈圈绕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抽屉里的磁带静静躺着，标签上写着“三月二十五日夜录”。
沈林右手食指上的旧疤被铁丝划了一下，渗出血珠。他甩了甩手，没包扎，继续剥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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