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把录音机插头重新插紧后，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窗外供销社的灯终于灭了，巷子彻底黑下来。他没动，耳朵还竖着，首到听见墙外脚步声走远，才慢慢松了口气。
五点刚过，天光还没透亮，他就起身把工具箱里的扳手拿出来擦了一遍。那把三用改锥照旧别在裤腰上，另一只手将油纸包塞进贴身衣袋——里面是那盘磁带的副本。他看了眼床底的小铁盒，没再打开。
外面传来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林披上棉袄，推门出去时，一辆绿色卡车正横在仓库门口，车尾几乎顶到铁门，右前轮压住了他昨儿摆在外面的工具箱一角。
王大庆站在车旁，双手插在确良衬衫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几个菜贩子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说：“又来了？这都第三天了。”
沈林走到车头前，抬头看向驾驶室。司机缩在座位上，假装没看见。他又往前一步，把扳手往地上一放，发出清脆响声。
“你挡的是合法经营的地方。”他说，“今天不挪车，我就拆螺丝。”
司机愣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摸方向盘。王大庆快步走过来，挡在车前：“沈林，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接到举报，说你囤积电子元件，扰乱市场秩序。”
“举报？”沈林冷笑，“那你查出什么了？搜出违禁品没有？封条日期能提前一天，现在连车都能天天来堵门？”
“程序问题自然有人处理。”王大庆语气平缓，“但现在车就在这儿，你不让查，就是心虚。”
沈林没再看他，转身回屋，拎出两包飞马牌香烟，走到驾驶室窗边，递进去一支：“兄弟，抽根烟。”
司机迟疑着接过，低声道：“我就是奉命行事……你也知道，上面压下来的任务，谁敢不听。”
“我知道。”沈林靠在车门上，“可你有没有听说，县里昨天发了新通知？个体户现在可以自己采购电子元件，只要手续齐全。”
司机眉头一皱：“真的？我们咋不知道？”
“广播站没播，是因为还没正式下发。”沈林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但我托人抄了一份红头文件，你看清楚——‘允许具备技术资质的个体维修户，凭证明材料向指定单位订购紧缺配件’。”
王大庆抢上前：“这种手抄件也能当真？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
沈林把纸展开，举高了些：“不信？墙上挂着的技术证明，军用收音机的维修记录，派出所所长亲自盖的章，都在那儿。你要不要一项项对？”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一个卖豆腐的老头喊：“真是有政策啊？我还以为他是投机倒把呢！”
王大庆脸色变了变，强撑着说：“就算有政策，也得等正式传达。你现在开门营业，出了事谁负责？”
沈林没理他，转头对着仓库门，从兜里摸出剪刀。银色的刀刃在晨光里闪了一下，他抬手，咔嚓一声，剪断了封条。
人群安静了一瞬。
他又剪了第二下，第三下，把整张封条撕下来，攥在手里举过头顶：“各位街坊，沈记电器行，今天起正常营业。谁要修收音机、扩音器、电风扇，随时进来。”
有人鼓掌，也有人大声问：“那电子管还换吗？我家孩子等着听新闻呢！”
“换。”沈林点头，“按老规矩，票证登记，不加价。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重返七四，从收破烂开始致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王大庆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朝司机挥了下手，声音压得很低：“走吧。”
卡车缓缓启动，车轮从工具箱上碾过去，发出咯吱一声。沈林弯腰捡起箱子，打开看了看，焊枪还在，只是外壳有点变形。
他提着箱子走进仓库，把门完全推开，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照在工作台上。小赵是第一个跑进来的，气喘吁吁：“哥，我刚从广播站出来，他们说……县里确实下了新政策！今天早上开会传达！”
沈林嗯了一声，把扳手放回工具架，顺手拧开台灯。灯罩有些发黄，光线偏暗，但他没换。
“那你赶紧去通知其他人。”他说，“从今天起，咱们不仅能自产电子管，还能合法进货。名单列出来，每人限量申领，先紧着急用的人。”
小赵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沈林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新的登记簿，“以后所有交易，写清楚用途。谁要是拿去倒卖，或者卖给供销社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很沉：“我不找别人，亲自上门要回来。”
小赵重重点头，抱着本子跑了。
中午时分，沈林正在整理货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他走出去，看见几个返城知青正合力把一块压在门口的石头搬开。那石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悄悄垫在门槛下，差点绊倒来修机器的大娘。
“沈师傅，以后我们轮流来守门。”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不能让他们再随便堵。”
沈林没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出几瓶汽水，一人递了一瓶。
太阳移到头顶，供销社办公楼二楼的窗帘依旧拉着。沈林站在门口，目光停了几秒，转身回屋，从床底拖出那个小铁盒。他打开暗格，确认磁带还在，又用铜线仔细盖好。
下午三点，卡车司机竟又来了。这次他没开车，穿着便装，手里拎着半斤猪头肉。
“沈师傅。”他站在院外，“我媳妇让我送点吃的来，谢谢你那天给烟。”
沈林请他进屋，倒了杯热水。
司机搓着手，犹豫片刻才低声说：“实话告诉你，我们主任挨批了。县里说这次行动没依据，还特别提到你——说你修过军用设备，上面有人盯着，普通检查不能动你。”
沈林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所以……”司机继续说，“接下来可能会换个法子整你。不是查封，就是别的。”
屋里很静。煤炉上的水壶开始冒汽，发出轻微的嘶声。
沈林放下杯子，看着对方：“那你为什么还来说这些？”
“我弟弟在纺织厂。”司机低下头，“听说你媳妇叫鲁小荣？她上个月替我弟挡了车间翻倒的纱锭，救了人。这事我一首记着。”
沈林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两支电子管，塞进对方口袋：“拿回去，换收音机零件用。”
司机走后，沈林坐在桌前，把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政策己变，敌未退，防暗手。**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街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饭盒慢慢走来。蓝布衫角被风掀起，辫子扎得整整齐齐。
他没迎上去，只是把三用改锥从裤腰取下，轻轻放在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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