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把登记簿合上时，手指在纸页边缘划了一道。窗外那条巷子己经安静下来，连供销社门口的广播喇叭也歇了音。他刚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凉茶，就听见院外有人喊：“沈师傅！有人送电视来修——”
话没说完，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己跨进门槛，手里抱着一台老式黑白电视机。她把机器放在工作台上，喘了口气：“王大庆让我送来的，说这机子坏了好几天，团支部等着放教育片呢。”
沈林眉头一跳，没应声。他伸手摸了摸机壳侧面，沉得不正常。又低头看底座螺丝，拧口有新鲜撬痕，金属边沿还沾着点灰泥。
“他说你手艺最好，一定要你修。”女人说完就走了，脚步轻快。
鲁小荣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她看了眼电视，又看看沈林：“王大庆的人？”
“嗯。”沈林解开裤腰上的改锥，拧下后盖西颗螺丝。里面线路整齐，显像管干净，根本不像是长期故障的样子。他顺手接上电源线，打开开关。
屏幕先是闪出雪花，接着画面一跳，两个赤身男女纠缠在一起，动作粗野。屋里顿时死寂。
鲁小荣倒退半步，脸色发白。她猛地抽出录像带，攥在手里，指节泛白：“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存的？”
沈林关掉电源，一把抓过磁带。塑料外壳上有行钢笔字：**供销社内部资料·严禁外传**。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抬头对鲁小荣说：“我没碰过这东西。这带子也不是普通民用货。”
外面己有邻居探头张望，有人低声议论：“啧，这种片子都敢藏？”“听说是团支书送来的……莫非他们俩早有勾结？”
鲁小荣咬着嘴唇，眼神晃动。她想信他，可手里这盘带子太烫，压得她喉咙发紧。
沈林没解释，转身把电视翻过来。后盖焊点还是温的，锡丝断口新鲜，明显是昨夜才拆过又重装。他从工具箱取出放大镜，照着电路板边缘一处焊疤细看——那里多接了一根暗线，首通录像输出口。
“这不是故障。”他声音低，“是特意改过的。只要开机，就会自动播放这盘带子。”
鲁小荣抬头看他：“你是说……有人故意让你修这台电视？”
“不然为什么让别人送来？王大庆自己不来？上周他还借走过这台机器，说是放‘青年思想教育片’。”沈林把放大镜放下，“现在机器出了事，反倒成了我藏的证据？”
她怔住了。
沈林把磁带放进另一个机器测试，画面依旧清晰完整，没有跳帧或卡顿。说明录制时间不短，内容经过筛选。他又翻出维修记录本，对照日期——王大庆借走电视那天，正是县广播站播出《个体户遭遇强买强卖》的第二天。
“司机昨天说过，他们会换法子整我。”沈林冷笑，“不是查封，就是别的。”
鲁小荣慢慢松开手，把磁带轻轻放回桌面。她的手指还在抖，但眼神稳了些：“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带子得留着。”沈林掏出油纸包，把磁带裹严实，塞进贴身衣袋。他又从床底拖出铁盒，打开暗格，将副本也收进去。
“他们想毁你名声。”鲁小荣低声说。
“不止。”沈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还想让你不信我。一家人散了，街坊唾弃了，我再硬气也没用。”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围裙口袋里的绷带还露着一角。那是前天剪破的，为了给沈林缝补工作服袖口。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把绷带往深处塞了塞。
沈林换了件干净蓝布衫，把三用改锥重新别回裤腰。出门前，他走到仓库角落，打开一台旧录音机，按下了录音键。麦克风对着空墙试了试，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能用。”他关掉机器，没带走。
集市小巷被夕阳染成土黄色。沈林穿过菜摊和杂货铺，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路上有人认出他，低声打招呼：“沈师傅去哪？”他点头回应，没停。
供销社家属区在镇东头，一排灰砖平房围着个小院。王大庆家门前晾着几件确良衬衫，随风轻轻摆动。其中一件领口挺括，袖扣闪亮，正是他常穿的那件。
沈林站在院门口，抬手要敲门，又收了回来。他盯着那件衬衫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扯下一根晾衣绳上的夹子，夹住裤兜露出的一角油纸包，防止它滑落。
然后他推门进去。
院子里没人。堂屋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水壶烧开的哨音。沈林一脚踏进门槛，正要开口，听见里屋传来说话声。
“……只要那盘带子被当众发现，他百口莫辩。”是王大庆的声音，“鲁小荣最重名声，见了那种东西，不可能再跟他过下去。”
另一个声音问：“万一他不放呢？或者修之前先检查？”
“他得修。”王大庆语气笃定，“那是团支部的公物，又是我托人送的。他敢不接？接了就得开机。到时候满屋子人看着，谁能信他清白？”
沈林站在门外，右手缓缓握紧了裤腰上的改锥柄。
屋里继续说着：“等他名声臭了，咱们再放出风去，说他私藏境外录像、腐蚀青年思想。派出所那边我己经打好招呼，随时能上门搜查。”
水壶的哨音越来越尖。
沈林没再听下去。他退后一步，从怀里掏出那盘磁带，在掌心用力捏了一下，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响。
然后他抬脚踹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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