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小荣身子一软，沈林立刻伸手去扶。她脸色发青，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手指死死抠住他的胳膊，指节泛白。
“破水了……”她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沈林二话不说，转身蹲下，背朝她一弓。鲁小荣撑着桌沿，勉强爬上他后背。她的重量比平时沉得多，压得他膝盖一弯，但他没停，几步就冲出了院子。
“小赵！”他吼了一声，脚步不停，“去派出所找陈所长！查卫生所那个接生婆，谁给她递的话，谁让她卡产检单！现在就去！”
小赵愣了一瞬，拔腿就往巷口跑，电线拖在地上的录音机被他甩在门槛边。
天阴得厉害，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沈林背着鲁小荣往镇卫生所赶，脚底踩着碎石路，每一步都颠得她闷哼一声。她一只手搂着他脖子，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肚子上，指尖微微发抖。
“快点……再快点……”她喘着气，额头抵在他肩头，“我怕……我怕孩子撑不住……”
“闭嘴。”沈林嗓音发哑，“别说话，省力气。”
“你听我说！”她突然用力掐了他一下，指甲陷进皮肉，“王大庆要毁掉这个孩子，不是现在动手，就是以后想办法——你斗得过他一次，还能防他一辈子？”
沈林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是祸根？”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修你的收音机，卖你的零件，干干净净一个人，偏我带着个肚子回来拖累你？你恨不恨我娘逼我离婚？恨不恨我一开始不信你？可我现在信了，我什么都信了，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孩子开刀？”
沈林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你说什么混账话！”
“我不是混账！”她哭出来，眼泪混着汗流进衣领，“我是怕！我白天不敢睡，晚上不敢闭眼，就怕哪天醒来，孩子没了，你也走了！他们说我怀的是双胎，营养跟不上会早产，可我妈还要我把钱寄回去供我弟弟吸毒！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连条退路都没有！”
沈林喉头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急，鞋底磨出火辣辣的疼。
“你要真嫌我烦，现在就把我放下。”鲁小荣抽泣着，“让我自己走，我不拖你。可你要还当我是你媳妇，就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别让孩子落进他们手里。”
沈林忽然停下，把她往背上紧了紧：“你给我听着，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前世没护住你们母女。现在我回来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你们一根头发。”
她伏在他背上，肩膀轻轻颤着。
“要是男孩……”她低声说，“就叫沈胜吧。”
沈林身子一震。
“沈胜。”她重复了一遍，像是用尽了力气，“胜利的胜。我不想他像我，一辈子被人捏着命走。我想他生下来就有名字，有爹护着，有家可回。”
沈林没应声，只是重新迈开步子，走得更稳了。他右手勾着她腿弯，左手攥着她垂下来的手腕，掌心全是汗，却抓得死紧。
雨开始落下来，先是零星几点，砸在泥地上冒起小烟。越往前，路越滑，沈林裤管沾满泥浆，鞋子里灌了水，走一步咯吱响一声。鲁小荣呼吸越来越重，偶尔抽一口冷气，显然是疼得厉害。
“快到了。”沈林抬头看了眼前方灰墙小院，“卫生所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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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岗的民兵认出他，抬手要拦，沈林首接吼：“孕妇早产！让开！”
那人吓一跳，连忙闪到旁边。
沈林一脚踹开诊室门，屋里两个护士正在换药。他把鲁小荣放在检查床上，动作尽量轻，但她还是闷哼了一声，双手紧紧抱住肚子。
“医生呢？！”他喊。
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夫从里屋出来，皱眉：“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候送来？”
“管你怎么回事！”沈林一把抓住他白大褂前襟，“她是双胎，宫缩提前，可能破水了！你先看人，别的等会再说！”
大夫被他拽得踉跄一步，见鲁小荣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也不敢再问，赶紧招呼护士推来轮床，准备送她进观察室。
“我跟你进去。”沈林跟着走。
“家属不能进！”护士拦他。
“由他去。”大夫摆手，“这会儿没人顾规矩。”
沈林一路跟到床边，眼看鲁小荣被推进帘子后面。她回头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伸手过去，她用力握了一下，指甲再次掐进他掌心。
帘子落下。
他在外面站着，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手掌那道掐痕己经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裤兜里有张草纸，是他刚才顺手从工具箱撕的，背面用铅笔写了两个字：沈胜。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去，手指反复着纸角。
走廊灯昏黄，墙皮剥落了一大片。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膝盖弯曲，手肘撑在大腿上。门外雨声渐密，屋檐滴水敲在地上，嗒、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帘子掀开一条缝，护士探出头：“家属在吗？”
沈林猛地站起来。
“病人现在宫缩频繁，羊水确实漏了，早产风险很高。我们得马上处理，但这里条件有限，最好转县医院。”
“转不了。”沈林摇头，“路上颠两下，孩子就没了。”
“那我们就尽力保。”护士点头，“你先去交费，五块钱押金。”
沈林摸遍全身，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数了数，只有三块六。他咬牙，把裤腰的三用改锥抽下来，塞进她手里：“这个抵两块，明天我补钱。”
护士犹豫了一下，接过工具，转身走了。
沈林重新靠回墙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掐伤的手。血己经凝了，留下几道深红印子。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一句一句在脑子里翻腾。
他不是没想过退。可退了，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能躲一次栽赃，能破一次阴谋，可他们要的是让她流产，是让她跪着求饶，是让他亲手把日子过成灰。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那道帘子。
只要他还站着，就不能退。
帘子忽然动了一下，护士端着托盘出来，里面是一次性橡胶手套和剪刀。她走过时瞥了他一眼，低声说：“她刚清醒时说了句话，让我告诉你。”
沈林屏住呼吸。
“她说——‘沈胜的名字，你写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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