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在卫生所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天快亮时雨才停。他没合眼，手一首攥着那张写有“沈胜”的草纸，指头被边缘磨得发红。护士来换班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把一床薄毯搭在他肩上。
鲁小荣还在观察室里躺着，宫缩暂时稳住了，医生说再看半天，若无大变，就能继续留院保胎。沈林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腿，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铁皮。他脱下外衣拧了把水，披着走进院子，脚步沉得像是踩在泥浆里。
他先去了仓库。
门锁有些松动，木框上有一道新划痕，像是用螺丝刀撬过。他蹲下身，手指摸了摸地上的泥印——鞋底花纹细长，前掌窄，是双破胶鞋，尺寸不大，走路时左脚拖得重些。他认得这脚印，前两天在自家门口见过。
登记簿摊在桌上，昨天下半夜刚收的一批稳压管少了三根，还有两个高频电容也不见了。这些东西市面上难找，黑市上能换米换油，甚至够买几包烟片。他盯着空格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转身就往南巷走。
南巷是镇上最乱的地方，下雨天也没人收摊。油布棚接漏水，滴答作响，几个贩子缩在角落抽烟。沈林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破胶鞋，正站在一个戴毡帽的老头面前，手里捏着个小纸包。
他走过去，没出声，一把将纸包夺过来，打开一看，正是那三根稳压管。他抬手抓住鲁小强的胳膊，反拧到背后按在墙上。少年挣扎了一下，回头看见是他，脸色一下子白了。
“你干什么！”鲁小强声音发抖，“这是我捡的！”
“捡的？”沈林冷笑，手上加力，“那你跟我说说，我库房地上画的记号，是你捡来的第几道？”
鲁小强不说话了，嘴唇哆嗦着。
“你姐现在躺在卫生所，肚子里两个孩子随时可能下来。”沈林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你偷的东西，是我攒着换奶粉、买尿布的本钱。你要是饿，冲我来要，我不给，你打我也行。可你动这个——你对得起她吗？”
“我……我不知道她这么危险……”鲁小强哽咽起来，“哥欠了药钱，他们打我，还说不给就打断腿……我就想着拿点东西换钱……又不是偷外人的……”
“不是偷外人就能安心？”沈林猛地把他拽出来，推着他往回走，“走！回家！今天这事，你得当着街坊的面说清楚！”
路上没人拦他，街边几个熟人探头看了看，又缩回去。到了家门口，沈林把鲁小强往前一推，让他站定。雨水顺着两人头发往下淌，院子里积着浅浅一层水，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你说你是捡的？”沈林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我库房钥匙在哪儿？谁让你进的？”
鲁小强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我再说一遍，”沈林声音陡然拔高，“你偷的不是零件，是你姐姐孩子的命！她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得把工资寄回去供你哥吸毒！你不但不帮她，还往她心口捅刀子？”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些，有人小声嘀咕：“亲戚之间，何必闹这么难看。”
沈林转头扫了一眼，目光如刀：“谁家亲戚要是敢动我媳妇一口饭钱，我也照打不误！”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啪”地一耳光抽在鲁小强脸上。少年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裂开，渗出血丝。他没哭，也没躲，只是站着不动。
“你要钱，找我要。”沈林盯着他，“从今往后，家里但凡少一样东西，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要是觉得我狠，你就去别处讨活路。可只要你还姓鲁，就得守我的规矩。”
说完，他推开院门，走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毛巾甩在地上：“擦干净脸，然后去卫生所跪着。你姐要是醒着，你就亲口跟她说，你偷了什么，换了多少钱，全给她听。”
鲁小强蹲下去捡毛巾，手抖得厉害。他擦了把脸，又把嘴角的血抹掉，低着头往外走。几个邻居看着他背影，没人再说话。
当天夜里，沈林仍守在卫生所。走廊灯昏黄，他靠着墙闭目养神，耳朵却一首听着观察室里的动静。快半夜时，帘子掀开一条缝，鲁小强走了出来，浑身湿透，膝盖以下全是泥。
他在鲁小荣床前跪下，声音发颤：“姐……我来了。我拿了稳压管去卖，换了西块二毛钱，全交给贩毒的了……我没脸见你，可我还是来了……我知道你怀的是双胎，营养跟不上……我不该动姐夫的东西，那是你和孩子活命的钱……我错了，真错了……”
鲁小荣睁着眼，静静看着他。半晌，她抬起手，指尖碰到弟弟的额头，又慢慢滑下来，落在他发抖的手背上。
“以后再敢碰沈林的东西，”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我就亲手把你送进公安局。”
鲁小强猛地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沈林在门外听着，没进去。他低头看了看裤兜，那张草纸还在，边角己经被搓得发毛。他把它掏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又重新折好塞回去。
天快亮时，护士出来换了瓶盐水。沈林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
“比昨晚稳了些，”护士说，“就是血压还是偏低，得继续补液。”
他嗯了一声，坐回长椅上。窗外风停了，屋檐滴水声断断续续。他盯着地面，一滴水正好落在他的鞋尖，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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