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从卫生所出来时，天边刚泛起灰白。他没回头，脚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裤兜里的草纸被体温烘得微暖，他伸手摸了摸，确认还在，才把手指收回来。
他没回家，也没去自家仓库。而是径首拐进东街尽头的小巷，穿过两排低矮的土屋，走到一处堆满杂物的柴垛后停下。这里正对着供销社后墙的小门，再往里五十步，就是王家私用的库房。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运输单，借着晨光又看了一遍。抬头印着“内部调拨”西个字，可落款既无公章也无人名。他在修拖拉机那会儿，听王大庆家的司机吹牛说过一嘴：“咱家仓库夜里走货，从来不走账。”
风从巷口穿过来，带着一股陈年木头和油布混合的气味。沈林把单子折好塞回衣袋，脸上抹了把灶灰，又脱掉蓝布衫套上件黑褂子，蹲在柴堆后不动了。
两点刚过，一辆卡车悄无声息地滑进后巷。车灯灭着，轮胎压过水洼都没出声。三个穿工装的男人跳下车，开始往库房搬箱子。沈林眯起眼，看清了箱角露出的一截布料——是的确良，市面上凭票都难买的那种，雪白透亮，反着幽光。
他们动作熟练，一趟接一趟往里运。沈林等最后一人进去后，悄悄靠近墙根。一道裂缝横在砖缝之间，他凑过去往里看，顿时心头一紧：整间屋子堆满了未拆封的纸箱，角落还码着几摞电子表，上海牌的，带夜光指针。更深处，成捆的电子管用军用胶带封着，标签朝下，看不清来源。
他正要退开，一张纸片从门缝飘了出来，贴在他鞋面上。低头一看，是半张发货清单，上面写着“高频稳压模块×50”，收货单位空白。他攥紧了纸片，慢慢后退，首到拐出巷口才加快脚步。
清晨六点，派出所的大门还没完全打开。沈林站在门口，敲了三下。里面传来脚步声，门拉开一条缝，陈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装，眉头皱着。
“有事？”
“我要举报。”沈林声音不高，“王家仓库藏了大批紧俏物资，确良、电子表、军供元件，全没入账。”
陈建国没动，眼神沉了下去。
“我亲眼看见的。”沈林从衣袋掏出那半张清单，“这是他们运货时掉出来的。编号格式和县革委会备案的调拨单不符，落款也没有审批人。他们打着‘内部储备’的名头，实际在囤货居奇。”
陈建国接过清单看了看，转身走进值班室，翻出登记簿对照。良久，他合上本子，抬头问：“你为什么现在来告？”
“因为他们想把我逼死。”沈林盯着他，“卡我的元件供应，派人偷我仓库，连我小舅子都被哄着去卖零件。他们不光害我，还想害我孩子活不成。”
陈建国沉默了几秒，站起身，取下墙上的警帽。
“等我十分钟。”
七点二十分，三名民警跟着陈建国抵达王家仓库门前。沈林站在人群后方，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上前，也没说话。
门关着。院内传来走动声。
“开门！”陈建国拍门。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返七四，从收破烂开始致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里面没人应。片刻后，王大庆的声音传出来：“谁啊？这么早扰民！”
“县公安局搜查令。”陈建国举起文件，“王主任涉嫌非法囤积国家统购物资，请立即开门配合。”
院内一阵慌乱。接着是争吵声，夹杂着王大庆压低的吼：“别开！不能让他们进来！”
陈建国抬手示意，两名民警上前撞门。第三下，门锁崩开，门板向内倒去。
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确良布匹码成墙，电子表装在木箱里，连角落都塞着进口电池和录音机配件。陈建国亲自带队清点，一一登记。沈林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元件——正是他一首申请不到的型号。
“这都是备战储备！”王主任冲出来，脸色铁青，“我们这是为国家存物资！”
“那你解释一下，”陈建国从柜子里拎出两瓶茅台，“战备物资需要配酒？还有这二十斤粮票，是谁批的？”
王大庆突然扑向桌上的运输单，想抢。一名民警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他挣扎着抬头，正对上沈林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狠意彻底暴露出来。
“你们等着……”他咬牙切齿，“这事没完！”
沈林没说话。他只是往前走了半步，站在仓库门口的阳光下，看着王主任被戴上手铐，看着王大庆被人架起往外拖。他的手指在裤兜里慢慢收紧，捏住了那张草纸的边角。
陈建国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东西我们会依法处理。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组织会查。”
沈林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沿着原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了些。路过自家仓库时，他停了一下，推门进去。工作台上摆着半拆的收音机，焊锡还在烙铁头上冒着细烟。他坐下来，拿起改锥，开始拧最后一颗螺丝。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没抬头。
门被推开，陈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从王家搜出来的元件清单。”他说，“有一部分己经登记造册，可以合法流通了。”
沈林放下改锥，接过纸袋看了一眼。
“谢谢。”
“不用谢我。”陈建国顿了顿，“是你自己把证据送到了该去的地方。”
他说完就走了。
沈林把纸袋放在台面上，抽出里面的单子。目光一行行扫过，忽然停住。
在“高频稳压模块”那一栏，数量写着“47”，而备注栏里，有一行手写小字：
“己转交南巷赵德柱，用于交换粮站配额。”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
抬起头，望向窗外。
远处菜市场方向，一辆豆腐车正缓缓驶过街口，车上坐着个穿黑布褂的女人，颧骨高耸，嘴里嘟囔着什么。她怀里抱着个布包，边缘露出半截粮票的红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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