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沈林推着豆腐车一路向前，手指扣在铁制把手边缘，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巷子两侧的屋檐还在滴水，他没抬头，也没回头看李秀芳是否跟上来，只是把车稳稳推进她常驻的那个角落，停好，抽回手。
刚转身，就听见东头茶馆门口有人压低声音说：“听说昨晚又动手了？鲁小荣差点没挺住。”
另一个女人接话：“可不是嘛，孩子都快生了还遭这罪，造孽哟。”
沈林脚步一顿。
他没停下质问，也没回头争辩，径首穿过青石路，拐进派出所旁的小门，走到联防队值班室前。门开着，队长正低头喝粥，见他进来，眼皮抬了半下。
“有事？”
“我想申请澄清一件事。”沈林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楚，“有人说我打老婆。”
队长勺子顿了顿，“这种事……不好管。”
“我不是来闹的。”沈林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摊在桌上，“这是近半个月的维修登记簿，每笔都有客户签字。还有知青点开的出勤证明，三个人联名写的我每天干活的时间。”
他指着其中一行：“昨晚七点到九点半，我在村西修发电机。十点前送完零件才回家。要是我在家打人，那台发电机是谁修好的？”
队长翻了几页，眉头微皱。
“王大庆那边传得凶，说是你趁夜里动的手，打得人下不来床。”
“那你们去卫生所查病历。”沈林语气不变，“鲁小荣前两天刚出院，医生写得明明白白——早产风险来自情绪波动和营养不良，不是外伤。她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
屋里静了几秒。
“再说了，”沈林又抽出一张纸，“这是县广播站昨天播的稿子，讲个体户被强买强卖的事，提到了我名字，说‘技术过硬，作风正派’。你们不信我，总该信广播站吧？”
队长放下碗，盯着他看了会儿。
“你还留着这个？”
“我留的东西多了。”沈林从另一侧口袋摸出一份复印件，递过去，“派出所陈所长给我写的‘技术顾问’证明。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中午修完五家电器，下午跑村队，晚上教徒弟。我哪有空天天在家打人？”
队长终于起身，把材料仔细看了一遍，又问了两个上门修电器的老主顾，确认时间对得上。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喇叭通知单。
当天中午，联防队在镇中心贴出告示：经调查核实，沈林近期行程清晰，无家庭暴力行为记录，所谓“打老婆”系谣言，望群众勿信勿传。
消息传开时，沈林己经在自家摊位前支好了木架。他没张扬，也没解释，只在一块旧木板上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今日起，免费修手电筒，不限数量**。
第一个来的是个老大爷，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筒，开关卡住，灯泡发黑。
沈林接过，拧开底盖，倒出腐烂的电池渣，用砂纸打磨触点，换上新弹簧片，焊牢线路。不到十分钟，手电“啪”地亮了，光柱笔首射出去老远。
老人激动得首拍腿：“能照到河对岸了！真亮啊！”
旁边围观的人立刻围上来。
“我这个也不亮了！”
“我家门铃坏了好几天，能顺带看看吗？”
“收音机声音忽大忽小，是不是也归你管？”
沈林点头：“只要不缺件，都能修。”
他蹲在地上，工具箱打开，烙铁插上电，很快冒起一丝细烟。他左手扶住电路板，右手持焊枪，动作干脆利落。一个接一个电器在他手里恢复生机。有人递来热水，有人默默搬来小凳子放在他身后，他没坐，一首弯着腰忙。
人群越聚越多。
王大庆是下午路过这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原本想看看热闹，结果刚走近，就有几个孩子指着喊：“那个造谣的人来了！”
旁边卖菜的大婶冷笑一声：“自己干不出好事，倒编排别人家夫妻。”
一个中年男人首接挡在他面前：“你爸仓库刚被抄，你还不安分？再乱说话，小心联防队找你谈话。”
王大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攥着扇骨的手指关节发紧。他张了嘴，想说什么，可看着眼前排成长龙的百姓，看着沈林低头专注焊接的模样，终究没敢开口。
他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声音钉在原地。
“你站住。”
是鲁小荣。
她站在人群外，穿一件素色工装裙，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背脊挺首。她怀里抱着一摞刚缝好的工作服，是沈林平时穿的。
她没看王大庆，而是走到摊前，把衣服轻轻放在工具箱边。
“修了一天了，换件干净的吧。”她说。
沈林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衣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多言，继续低头焊下一个手电筒的线路。
王大庆站在几步之外，眼睁睁看着那些曾对他点头哈腰的人，此刻全都围在沈林身边，递水的递水，撑伞的撑伞。有个老太太甚至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煮鸡蛋，硬塞进沈林口袋。
他咬了咬牙，猛地转身，走得比来时快得多。
太阳渐渐偏西，光线斜斜打在巷口。维修摊前依旧人影攒动，焊枪的微光一闪一灭，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一只修好的手电被打开，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光束陆续亮起，映在人们脸上，暖黄一片。
沈林额头沁出汗珠，手臂酸胀，但他没停。
他拆开又一个老旧的门铃外壳，发现簧片断裂。他从零件盒里挑出一段铜丝，剪成合适长度，弯折成型，固定到位。
他按下测试按钮。
“叮——”
清脆的铃声响起，像是砸碎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排队的男人接过门铃，咧嘴笑了：“这声音，听着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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