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的螺丝刀停在半空，指节上的旧疤随着握力收紧泛出浅白。他没动，目光从灰呢大衣手里的红册子滑过，落在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身上。
那人正朝他点头，嘴角扯出笑：“同志，我是市管办的赵德柱，群众反映这边摆摊影响通行，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灰呢大衣立刻接话：“这位是改革办派来的指导员，专管个体经营规范。”
沈林把螺丝刀慢慢收回工具包，顺手将登记簿合上，压在木牌底下。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盯着赵德柱：“市管办？归哪个局管？”
赵德柱扶了扶眼镜，公文包夹在腋下，“临时抽调，不挂常编。但职责清楚——维护市场秩序，保护消费者权益。”
“哦。”沈林应了一声，弯腰拎起一把扳手，在手里转了一圈，“那您说怎么个了解法？”
围观的人又聚了些，刚才买电视的中年男人站在边上没走，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远远看着。
赵德柱翻开本子，笔尖点着纸面：“你这摊位占道经营，妨碍交通，按条例应当立即撤离，并接受调查。”
沈林没反驳，只问：“哪条条例？第几款？”
赵德柱笔尖顿了顿，“具体条文我回头给你送一份。”
“那你现在记什么？”沈林往前半步，“记我没手续？还是记我卖假货？可刚才比试过，我的机器画面比国营商店还稳。收据、保修、上门服务，一样不少。你说我违规，总得有个名目。”
人群里有人低声附和：“人家修得好，凭啥不让摆？”
赵德柱脸色微变，仍笑着：“我不是针对你，是执行公务。大家监督，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林冷笑，“那你刚才站大楼门口看了十分钟才过来，怎么不说‘为我好’早点提醒？非等经理带人出来才冒头？”
灰呢大衣猛地咳嗽一声，赵德柱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我这是例行巡查。”赵德柱语气平缓，“看到有群众聚集，就过来看看有没有纠纷。”
“行。”沈林不再争辩，转身打开一台电视后盖，焊点密布，稳压模块清晰可见，“那你看看，这是拼凑的破烂？还是真技术？”
赵德柱凑近看了一眼，镜片反着光，“电路改装可以理解，但经营行为必须合规。”
“合规？”沈林首起身，“那你说，我下一步该咋办？”
赵德柱眼睛一亮，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下周县里有个个体户交流会，主管部门牵头，专门解决这类问题。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递申请材料。”
“交流会？”沈林盯着他，“谁主办？”
“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
“挂牌了吗？”
“正在筹备。”
沈林笑了：“没挂牌的办公室，派你这个‘指导员’来执法？赵同志，你这身皮穿得挺早啊。”
赵德柱笑容僵了僵，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沈林没再看他，转向周围人：“各位，我今天在这儿，不抢生意，也不闹事。十台电视，修好了就得卖出去。你们看得清，听得真，买不买是你们的事。但谁想用规矩压人，拿莫须有的名头赶我走——”他顿了顿，声音不高，“我不认。”
中年男人突然开口：“我订了那台，下午交钱。”
“我也要一台！”老太太颤声说，“我家那老电视，重返七四，从收破烂开始致富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返七四，从收破烂开始致富最新章节随便看！三年没出过人影了。”
沈林点头：“下午我去您家修。”
赵德柱合上本子，语气冷了几分：“你可以继续摆，但我会上报情况。最终处理，由上级决定。”
“随你。”沈林坐回小马扎，拿起抹布擦工具，“你记你的，我修我的。”
赵德柱站着没动，目光扫过摊位布局，悄悄从公文包侧袋摸出一个小相机，镜头对准顾客登记簿的方向。
沈林余光瞥见金属反光，手下一顿。
他没抬头，却忽然开口：“赵同志，你这眼镜，是上海光学六厂出的吧？”
赵德柱手指一抖，相机差点滑落。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扶镜框。
“我修过一批进口示波器，配套调试镜就是这种框型。”沈林抬起眼，“当时厂里配这眼镜的，都是技术科重点培养的骨干。后来查出两个内鬼，专门收集民间维修点的情报，上报给国营厂打压对手。”
赵德柱脸色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沈林把抹布叠好放进工具箱，“就是觉得，一个市管办临时工，戴得起这玩意儿，还挺稀罕。”
人群安静了一瞬。
赵德柱干笑两声：“你这是污蔑。我父亲是右派，平反才半年，我能有什么目的？”
“哦。”沈林点头，“那你更该清楚，有些人翻了身，不是为了公平，是为了报复。”
赵德柱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转身朝百货大楼走去。灰呢大衣紧跟着跟上，两人在台阶前低语几句，身影消失在门后。
沈林没追着看，低头继续整理工具。他把登记簿重新拿出来，翻到最新一页，用铅笔在角落写了个“赵”字，画了个圈。
然后他伸手探进工具箱最底层，指尖触到一块硬物。他缓缓抽出一枚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边缘磨得发亮。他捏着它，看了两秒，轻轻塞进夹层暗格，再用一块旧棉布盖住。
太阳偏西，风从街口吹过来，卷起几张废纸。一台电视里正播放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沈林抬头看了看天，又望向百货大楼二楼。窗帘拉上了，但刚才晃动的那一角，分明有人在看。
他站起身，把小马扎翻过来倒扣在板车上，又检查了一遍电源线。插头牢牢缠在路灯电表箱上，线皮完好，没有松动。
“明天还来吗？”中年男人问。
“来。”沈林说，“只要电不断，我就在这儿。”
男人点点头走了。老太太被邻居搀着回家，一路还在念叨“终于能看新闻了”。
沈林坐在车尾，掏出馒头啃了一口。冷的，有点硬。
他刚咽下，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有人影一闪。是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本子，正往这边张望。
沈林放下馒头，手慢慢滑向工具箱。
那人没靠近，反而转身快步走了。
沈林盯着他的背影，首到消失在街角。
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一看，是昨天县城卫生院开的B超单复印件。他盯着上面的名字看了一会儿，重新折好，塞进贴身衣袋。
风又起了。
他抬头时，看见赵德柱站在百货大楼对面的树荫下，正低头看表。
沈林没动，只是把手伸进工具箱，摸到了那枚录音笔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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