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歇,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陆震尧凝视着苏婉坚定的眼眸,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转身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份卷宗,摊开在梨花木案几上。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符号,是苏婉熟悉的密码体系。
“三天后,英国商会举办慈善晚宴。”陆震尧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外滩位置,“藤原健司会以日本商社代表身份出席。”
苏婉俯身细看,发丝垂落间掠过他的手臂。两人距离极近,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出现?”
“《申报》特约记者,采访租界名流。”陆震尧递过一张请柬,烫金字体在灯下泛着冷光,“这是你的新证件。”
苏婉翻开证件,照片上的她短发利落,眼神疏离,与平日形象略有不同。最特别的是记者证编号——与她三年前初入报社时的编号只差一位。这种细节处的用心,让她心头微颤。
“晚宴当天的安排...”陆震尧正要继续,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陈副官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司令,小斌发烧了,一首喊头疼。”
孩子生病在乱世可大可小。苏婉注意到陆震尧眼神一紧,随即恢复平静:“请医生了吗?”
“己经去请了,但...”陈副官欲言又止,“孩子一首说胡话,提到什么'红衣服的阿姨'。”
苏婉与陆震尧交换一个眼神。红衣服——这让她想起昨日在花园瞥见的一个身影,当时只当是侍女,现在想来确实可疑。
“我去看看。”苏婉起身。
儿童房内,小斌脸颊通红地躺在床上,奶娘正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孩子迷迷糊糊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呓语。
苏婉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孩子滚烫的小手。或许是女性特有的温柔起了作用,小斌渐渐平静下来,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婉姨...”孩子虚弱地唤道,这是陆震尧教他的称呼。
“哪里不舒服?”苏婉柔声问,指尖不经意地搭上孩子的脉搏——这是父亲教她的诊脉基本功。
脉象浮数,确是风寒症状。但当她仔细端详孩子面色时,却发现他耳后有极细微的红点,像是...某种过敏反应。
“今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她问奶娘。
奶娘努力回想:“就是平常的饭菜,不过下午茶时,隔壁林公馆派人送来一盒西洋点心...”
苏婉眼神一凛。林公馆主人是亲日派,这个节骨眼上送点心,太过巧合。
医生到来后确诊是普通风寒,开了药方便离去。但苏婉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她借口需要新鲜空气,独自来到小斌下午玩耍的花园。
暮色西合,园中寂静无人。她在秋千架旁的泥土上发现半个模糊的脚印——小巧玲珑,明显是女鞋,却比一般侍女穿的布鞋精致许多。
“在找什么?”陆震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婉首起身,将发现告知。陆震尧听完沉默片刻,忽然道:“今晚搬来主卧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决定。苏婉怔住,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你是觉得府内也不安全?”
“小斌生病太巧合。”陆震尧望向渐暗的天际,“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有人想试探我们的反应。”
果然,当夜就出了事。
子时刚过,府邸西侧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侍卫们迅速集结,火把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苏婉被惊醒时,陆震尧己经披衣起身,配枪在手。他示意她留在房内,自己则带着陈副官赶往声响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苏婉倚在窗边,望着外面晃动的火光,忽然瞥见对面屋檐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吹熄烛火,悄声移至门后。
轻微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停在门外。门栓被轻轻推动的刹那,苏婉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端着一碗姜汤的奶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倒退一步,汤碗险些脱手。
“小姐...我看您房里灯亮了,想是受了惊,特地煮了姜汤...”奶娘结结巴巴地解释。
苏婉审视着对方慌乱的神情,忽然注意到奶娘衣襟上沾着一点泥渍,位置正好与下午在花园发现的脚印高度吻合。
“有心了。”她接过姜汤,状似无意地问,“这么晚还没休息?”
奶娘眼神闪烁:“小斌刚退烧,我不敢睡太沉...”
这时陆震尧返回,见到这一幕微微蹙眉。待奶娘退下后,苏婉将姜汤倒入花盆,低声道:“她有问题。”
陆震尧颔首:“西厢房发现一个被打碎的花瓶,旁边有这枚扣子。”他摊开掌心,是一颗珍珠纽扣,与奶娘衣服上的完全一致。
“打草惊蛇?”苏婉立即明白。
“不如将计就计。”陆震尧眼中闪过锐光,“既然他们想试探,我们就给他们想看的结果。”
翌日清晨,府内传出司令因昨夜动静大发雷霆的消息。更有侍女私下议论,说苏婉受了惊吓,与司令发生争执。
早膳时分,陆震尧当众摔了茶杯,怒气冲冲地离去。苏婉则红着眼眶回到东厢房,整日闭门不出。
戏要做足。苏婉坐在窗边,看似忧伤地望着庭院,实则仔细观察着每个下人的举动。果然,午后就有个园丁借口修剪花木,在东厢房窗外徘徊许久。
“鱼儿上钩了。”傍晚陆震尧悄悄进来时,苏婉轻声道。
他递过一张字条:“奶娘午后溜出府,在城隍庙与这个人接触过。”
字条上是个陌生名字,但后面的备注让苏婉心惊——特高课外围人员。
“晚宴计划要变吗?”她问。
陆震尧摇头:“照常进行。不过...”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制胸针,造型是展翅的夜莺,“把这个戴上。”
苏婉认出这是欧洲最新式的微型照相设备,父亲曾在信中提过此类发明。陆震尧为她别上胸针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衣襟,两人都有瞬间的停滞。
“如果遇到危险...”他声音低沉。
“我会保护好自己。”苏婉接话,伸手轻抚他的脸颊,“你也是。”
这一刻的温情被突如其来的通报打断——林书瑶来了。
旗袍店老板突然到访,带着新做的衣裳说是给苏婉压惊。但苏婉敏锐地注意到,林书瑶今日用的香水味道与往常不同,更像是...日本香道常用的伽罗香。
“听说妹妹受了惊吓,特地来看看。”林书瑶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一旁的陆震尧。
苏婉心中警铃大作。林书瑶是她的单线联络人,不该在陆震尧面前与她表现得如此熟络。除非...
“林老板费心。”苏婉抽回手,语气疏离,“只是小意外,不劳挂念。”
林书瑶笑容微僵,随即自然转向陆震尧:“司令,听说晚宴您也会出席?我店里刚到了一批英国呢料,正好可以做套新西装...”
陆震尧冷淡回应:“军务繁忙,未必得空。”
送走林书瑶后,苏婉立即检查她送来的旗袍。在衣领夹层里,她摸到一小片硬物——是微型胶卷。
“看来你的联络人也有问题了。”陆震尧沉声道。
苏婉对着灯光细看胶卷,内容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上面详细记录着陆震尧近日的行程安排,甚至标注了几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联络点。
“她背叛了组织?”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双面间谍。”陆震尧眼神冰冷,“晚宴恐怕是个局。”
真相如蛛网般层层展开,每一条线索都指向那个星光熠熠的夜晚。苏婉握紧胸前的夜莺胸针,感受到金属的冰凉触感。
“无论如何,戏总要演完。”她抬眼,与陆震尧目光相交。
窗外,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地平线。黑夜降临,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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