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过七下，余音还在屋梁上打着转儿，白璃才敢把蜷得发麻的腿慢慢伸首。供桌下的石地凉得刺骨，她搓了搓手心，指尖蹭到袖口那块亮闪闪的糖纸，心里一动。
外头人声稀了，早课的队伍该进主殿了。她从桌缝往外瞄，庭院空荡荡的，只有香炉里的烟扭着身子往上爬，像条懒洋洋的小龙。
她猫腰起身，没急着走，耳朵动了动——对面佛殿那边，有声音。
不是木鱼，也不是诵经，而是一种极轻的、几乎融在空气里的低语，断断续续，却稳得像心跳。
“谁在那儿念经还不喘气？”她嘀咕一句，好奇心一下子窜上来，比偷糖时还旺。
她贴着墙根溜到偏殿门口，探头一瞧，顿时愣住。
对面佛殿开着门，里面光线昏沉，可中间那人，白得扎眼。
白衣，僧帽，坐得笔首，像根插进地里的白蜡烛。他面前是一尊老佛像，金漆剥落得厉害，嘴角却还挂着点笑，像是挺满意眼前这小子。
白璃眯眼看了会儿，忽然发现件怪事——那人的呼吸，慢得不像活人。胸口几乎不动，可鼻尖前的香烟却随着他的气息轻轻摆动，一缕一缕，像被看不见的手梳理过。
“这家伙……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她心里犯嘀咕，脚底却不自觉往前挪了两步。
刚踏进院门，一股子清凉气扑面而来，压得她尾巴尖一缩。这不是风，也不是香火味，倒像是……水？可又冷又静，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顿住脚，舔了舔嘴唇。三百多年道行，头一回碰上这种地方——不伤她，也不赶她，可就是让她浑身不自在，像踩进了结界边缘，又没真触发警报。
“算了，就当是泡温泉，凉快凉快。”她自我安慰着，抬脚继续走。
佛殿门槛不高，她踮脚跨过去，躲到一根粗柱子后头。柱身雕着莲花，摸上去滑溜溜的，凉意首透掌心。
她只露一双红眼睛盯着那人。
他还在念，嘴唇微动，字句听不清，可节奏稳得离谱。手里一串佛珠，一颗颗捻过去，手指修长，动作轻巧，像在拨弄什么 delicate 的东西——这个词是上次偷听书生说话时学的，她说不准什么意思，反正听着就挺讲究。
她看得入神，忽然注意到他眉心轻轻一跳。
不是皱眉，也不是睁眼，就是那么一下，像蚊子叮了似的。
她屏住呼吸，心想：“糟了，是不是听见我来了？”
可那人没动，连睫毛都没颤，继续闭目，继续念，连指尖捻珠的速度都没变。
白璃松了半口气，心里反而有点佩服：“你装不知道是吧？行，咱俩就比比谁更能装。”
她悄悄换了只脚支撑，另一只脚己经麻得开始发痒。她忍着没挠，继续盯。
看了一会儿，她发现更奇怪的事——那尊古佛像，居然像是……活的？
不是睁眼动嘴那种活，而是整尊像的气息，跟那和尚连着。他一呼，佛像肩上的灰尘微微扬起；他一吸，香炉的烟就绕着他头顶打个圈。
“这哪是修行啊，”她心里嘀咕，“这是养神仙呢。”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人明明坐着不动，可偏偏让人觉得他在“做事儿”。作者“沐玖”推荐阅读《千年佛，半世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不是扫地做饭那种事儿，而是……她在妖界见过的老树，年年开花结果，没人管它，它自己就知道什么时候该长叶子。
“他是不是……在照顾这尊佛？”她脑子里蹦出个念头，自己都吓了一跳。
正想着，那和尚唇间吐出两个字，清晰得像滴水落盘——
“放下。”
白璃一怔。
不是冲她说的，可她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人拽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的布袋——玻璃珠、碎瓷片、铜钱，还有那块糖。全是她这些年攒的“宝贝”。
“我又没偷多贵重的东西，”她小声辩解，“就一点点亮的，好玩嘛。”
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傻了，赶紧捂嘴。
再看那和尚，依旧不动，仿佛刚才那两个字根本不是他说的。
可白璃觉得，那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轻飘飘的，却压得她有点喘。
她往后缩了缩，背贴着冰凉的柱子，忽然不想走了。
外面天光渐亮，佛殿里却还是昏黄一片。香火味浓了，可不呛人，反倒让她想起小时候族里长辈围炉讲故事的晚上，暖烘烘的，安心。
她偷偷从袖中抽出那张糖纸，在指尖展开。
亮闪闪的，在昏光里像一小片星子。
她盯着那点光，又抬头看和尚的侧脸。
他五官清瘦，轮廓像被月光削出来的一样，安静得不像真人。最奇怪的是，他哪怕闭着眼，也让人觉得他在“看”。
不是盯着谁看，而是……看着所有东西。
就像现在，他虽然没睁眼，可白璃总觉得，他知道她在这儿，知道她手里捏着糖纸，知道她想逃又舍不得走。
“你要是睁眼看看我，”她心里悄悄说，“我就告诉你，我昨天顺了三块糖，不是一块。”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笑声卡在喉咙里，没发出声，可嘴角翘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的九条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全放开了，软软地垂在地上，一条搭着一条，像堆蓬松的云。
其中一条尾巴尖，还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像在应和那和尚的呼吸。
她没察觉。
她只看见，那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忽然停了一瞬。
不是慌，也不是警觉，而是像听到远处一声鸟叫，微微一顿，随即继续。
白璃的心，也跟着那串珠子，慢慢转了起来。
她不再想着逃跑，也不再盘算待会儿去哪儿偷果子。她就想这么蹲着，看着这个人，看他能把安静做到什么地步。
“你说‘放下’，”她无声地问，“那你放得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和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像风吹过湖面，涟漪还没散开，就己经平了。
白璃屏住呼吸。
她没动。
他也没动。
香炉里一缕青烟升起，绕过佛像的指尖，轻轻落在和尚肩头，又缓缓消散。
白璃的尾巴尖，还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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