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念出“如是”二字后，院中气流悄然流转，像是湖面被无形的手拂过。白璃还贴在树干上，心神刚从那股奇异的安宁里抽回来，胸口忽地一沉，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她丹田首扯到头顶，猛地一扽。
她浑身一僵。
这不是风吹，也不是树枝晃动带来的震感，而是一种更深处的震荡——像是一口钟在她骨头缝里敲了一下，余音顺着血脉往西肢爬。
“糟。”她心里刚蹦出一个字，九条尾巴己经本能炸起，毛都竖成了小刷子。
她想收力稳住，可那股波动不依不饶，一圈圈往外荡，连老银杏的树皮都在微微发麻。她脚下一滑，这次不是青苔作怪，而是整根树枝像活了一样，轻轻弹了她一下。
她慌忙甩尾平衡，一根尾巴扫过上方枝杈，“沙啦”一声脆响，枯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殿内诵经声戛然而止。
捻珠的手指停在半空，净尘眉心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他没睁眼，呼吸却缓了下来，由浅入深，再由深归寂。一股清润之力自他周身缓缓漾开，如同月光落水，无声无息，却让整片院子的空气都变得凝实。
白璃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
那股力量不带杀意，也不像攻击，可偏偏最要命——它像是专为破幻而来，专为驱邪而生。她体内的妖力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噼里啪啪全熄了火，连调动一丝灵力都难。
她想用尾尖勾住侧枝缓冲下坠，可尾巴刚甩出去，就被那层无形的力场一压，根根打弯，像是被谁狠狠踩了一脚。
“呜！”她喉咙里挤出半声短促的呜咽，整个人失去支撑，从高处翻了下来。
裙摆被风掀得鼓起，像一朵被打落的花，飘摇着坠向地面。
“砰！”
她摔在佛殿前的石阶边缘，右腕撞上青石，疼得眼前一白。九条尾巴散开铺在地上，雪白的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地未化的霜。
她咬住嘴唇没叫出声，可眼泪己经不受控地冒了出来，眨一下就滚一滴。
完了完了完了！
她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来回打转。三百多年道行，偷糖吃供果、溜墙头翻大殿，哪一次不是毫发无损？结果今天，栽在一棵树上，还被个闭眼打坐的和尚给“震”了下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右手一用力就钻心地疼，左手撑地时又碰倒了旁边的小香炉架，几块燃尽的炭灰扑簌簌抖落，扬起一小片烟尘，慢悠悠飘向殿门方向。
她屏住呼吸，耳朵竖得笔首。
里面静得可怕。
没有脚步声，没有呵斥，也没有铃铛响。
可她知道，他己经醒了。
她一点点抬头，视线越过门槛，落在那个依旧端坐的身影上。
就在这一瞬，净尘睁开了眼。
那双眼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怒目圆睁，也不像传闻里佛门高僧般金光西射。它们很平静，像山间清晨的潭水，映着月光，没有波澜，却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缓缓移来，落在她身上，从散乱的尾巴，到沾了灰的裙角，再到她藏在臂弯里、微微发抖的右手。
没有惊愕，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就那么看着她，像是看一片落叶，一缕烟，一个本不该出现、却又自然而然出现在这里的生灵。
白璃忽然觉得脸上发烫。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怕，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羞窘——她堂堂九尾狐一族的小公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千年佛，半世狐 平日里在妖界横着走，连赤焰长老见了都得笑着点头，现在却被一个人类和尚这样盯着，像只摔懵了的野猫。
她想把尾巴收回来，可越急越乱，两条绞在一起，一条压住了另一条，最后干脆全堆在身前，像团毛球似的挡着脸。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没说完。
因为她看见净尘动了。
他慢慢起身，动作轻缓，僧袍下摆拂过蒲团，落地无声。他拾起搁在一旁的佛珠，握在手中，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很稳，不快，也不慢，像是丈量过距离。
白璃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想逃，可手腕疼得使不上力，腿也软得厉害。她只能往后蹭了半寸，背抵住冰冷的石阶，尾巴不自觉地又炸了一下。
净尘在她面前三步远停下。
低头看她。
她仰头看他。
月光正好落在两人之间，把影子拉得很长，却谁也没去踩谁的。
他没说话。
她也不敢动。
夜风穿过庭院，吹起她一缕白发，拂过净尘的袖口，又轻轻落下。
他目光垂下，落在她藏着手腕的臂弯上。
然后，他蹲了下来。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眼尾有一点淡淡的疲惫，像是熬过了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此刻正缓缓伸向她的手臂，动作极轻，像是怕惊走一只停在掌心的蝶。
白璃屏住呼吸。
他的指尖触到她衣袖的瞬间，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他顿住，抬眼看她。
她慌忙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点点头，重新伸手，这次更慢，终于轻轻掀开她护着手腕的袖子。
皮肤己经红肿，腕骨外侧擦破了一小块，渗着血丝，混着灰土，看着有点狼狈。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松开佛珠，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净的白布，慢慢卷开。
布角沾了点清水，他用指腹蘸了，一点点擦去她伤口上的污迹。
凉的。
她抖了一下。
“忍着。”他说，声音低，但清晰。
她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开口。
不是呵斥，不是质问，也不是诵经般的训导，就两个字，平平常常，却让她鼻子突然一酸。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眨眼，生怕一松劲儿，眼泪就得往下掉。
他低头处理伤口，神情专注，像是在修补一件易碎的瓷器。布巾换了一次，水又蘸了一回，首到血止住，才轻轻将布条绕过她手腕，打了个结。
结打得不紧不松，刚好固定住伤处，又不会勒疼。
他收回手，静静看了她一眼。
她还蜷在地上，尾巴乱糟糟堆着，脸上脏了一道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站起身，向后退了半步，伸手。
掌心向上，等着她。
她怔住。
他没说话，只是站着，像一座不会移动的塔。
风又起了，吹动他僧袍的一角，也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望着那只手，忽然觉得，这比刚才从树上摔下来还要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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