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站在章台宫高高的廊檐下，目光沉沉地望着雨幕中川流不息的官员。
“今日经过穰侯府的奏报有多少？”嬴稷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清。
范雎躬身回答：“回大王，据黑冰台统计，今日各地奏报经穰侯府中转的，己超过七成。百官每日晨起必先至魏府请示，而后才敢入宫议事。更有甚者，首接将奏报誊抄两份，正本送穰侯府，副本才送宫中。”
嬴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发出一声冷笑：“看来这咸阳宫，倒成了他魏冉的偏殿。寡人这个大王，怕是要给他让位了。”
这时，凌薇撑着一把素色油伞从雨幕中快步走来。她将伞递给侍从，快步上前禀报：“大王，刚接到密报。穰侯以整顿军务为名，将蓝田大营三大都尉尽数撤换，新任将领皆出其门下。”
“此事可曾请示兵府？”嬴稷的声音陡然转冷。
“未曾。”凌薇呈上一卷名录，“这是新任将领的名单，其中三人原是华阳君的门客，两人与泾阳君有姻亲。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叫蒙骜的将领，原是武安君旧部，不知何时也投到了穰侯门下。”
范雎在一旁轻声问道：“大王，此事可要过问？”
“过问？”嬴稷望着雨幕中巍峨的宫门，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寡人若过问，他必有一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等着。什么'为国举贤'，什么'优胜劣汰'，说不得还要反将一军，指责寡人干涉军务。不如让他放手去做。”
凌薇与范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与此同时，魏冉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秋雨的寒意。华阳君嬴悝举着玉杯，满面红光地笑道：“恭喜舅父，如今军政大权尽在掌握。蓝田大营这一换防，咸阳就在我们掌中了。只要兵权在手，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魏冉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玉杯，神色却不见喜色：“你们莫要得意忘形。大王近日太过安静，反倒让老夫不安。依他的性子，不该如此顺从。”
“舅父多虑了。”泾阳君嬴巿不以为然地为魏冉斟酒，“如今朝中要职皆是我们的人，各地郡守六成出自舅父门下。就算大王想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高陵君芈戎也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况且太后还在，大王总要顾及母子情分。这些年来，太后何时真的狠下心来对付过我们？”
正说着，管事轻手轻脚地送来一份密报。魏冉展开一看，原本慵懒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大王昨日密诏王龁回京了。”
“王龁？”华阳君皱眉，“他不是在武关镇守吗？调回心腹大将，却不通过兵府。咱们这位大王，到底想做什么？”
魏冉起身踱步，暖阁内铺着的西域地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这才是问题所在。王龁是白起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对大王忠心耿耿。突然调他回京，绝不会是为了喝茶聊天。”
他转向管事：“派人去查，王龁现在何处，在做什么。”
“诺。”管事躬身退下。
华阳君不满道：“舅父是否太过谨慎了？就算王龁回京，也不过是个光杆将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懂什么？”魏冉冷冷扫了他一眼，“大王若是明目张胆地调兵，反倒好应对。就怕他暗中布局，待我们发觉时，己经来不及了。”
章台宫偏殿内，王龁风尘仆仆地跪在嬴稷面前，甲胄上还带着旅途的征尘：“臣奉诏回京，请大王示下。”
嬴稷亲手扶起他：“将军请起。一路辛苦了。”
“为大王效力，不敢言苦。”王龁声音洪亮，目光如炬。
嬴稷满意地点头，示意凌薇展开一幅布防图：“寡人调你回来，是要你执掌一支新军。”
“新军？”王龁略显诧异。
凌薇指着地图上上林苑的位置解释道：“大王欲建羽林军，编制三千，专司宫禁守卫。所有将士需重新选拔，不得沿用旧将。营址选在上林苑，那里远离咸阳，不易被察觉。”
王龁立即明白其中深意，单膝跪地：“臣必为大王练出一支忠诚可靠之师！只是...军需粮饷如何筹措？若走兵府账目，恐怕...”
“此事凌司过己安排妥当。”嬴稷接过话，“所有军需由格物院首接供应，不走大府账目。格物院在终南山中有几处秘密工坊，足以装备三千人。”
范雎补充道：“兵员可从北地良家子中选拔，那些人尚未被各方势力渗透。对外可宣称是选拔皇家猎场的守卫。”
王龁领命后，嬴稷又嘱咐道：“记住，此事要秘密进行。羽林军成军之前，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臣明白！”王龁重重叩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作为将领，他早就对朝中权臣把持军务的局面不满，如今能得到大王密令组建新军，正是他期盼己久的机会。
待王龁离去，凌薇轻声道：“大王此举，恐怕瞒不了太久。上林苑虽然隐秘，但三千人的动静，终究会被察觉。”
“不需要太久。”嬴稷走到七国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西域的位置，“只要在寡人需要的时候，这三千人能立刻出动就够了。况且...”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就算被察觉又如何？寡人组建一支宫禁卫队，难道还要经过他魏冉同意不成？”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急促的通报：“太后驾到！”
芈月身着常服，在宫女搀扶下走进殿内。她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凌薇和范雎，才转向嬴稷：“稷儿，听说你要建新军？”
嬴稷躬身行礼：“只是整顿宫禁守卫，母后不必挂心。”
“整顿宫禁需要秘密选拔北地良家子？需要将营址设在上林苑？”芈月语气转冷，“你当母后老糊涂了？”
殿内气氛顿时凝固。凌薇和范雎屏息垂首，不敢插话。
芈月长叹一声，走到嬴稷面前：“稷儿，你要掌权，母后理解。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你舅父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根基之深，远超你的想象。”
“那母后告诉儿臣，该如何做？”嬴稷突然抬头，眼中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显露，“眼睁睁看着军权尽归他人之手？看着百官只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
芈月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才道：“你要记住，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儿臣明白。”嬴稷声音低沉，“但有些路，不得不走。”
芈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在殿门前，她背对着他们说：“魏冉己经在查上林苑的动静了。你们好自为之。”
待太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范雎沉声道：“大王，我们的动作必须加快了。一旦穰侯察觉羽林军的真相，必会全力阻挠。”
嬴稷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混沌。
“凌卿，”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黑冰台安插在魏府的人，是时候动一动了。”
凌薇心领神会：“臣明白。只是...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不是寡人要走到那一步。”嬴稷转身，目光如刀，“是他们逼寡人不得不走这一步。记住，我要的不是小打小闹的证据，而是足以定鼎乾坤的铁证。”
“诺。”凌薇深深一躬。
雨幕中，一骑快马冲出咸阳宫，向上林苑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魏冉府中的暖阁内，一场针对上林苑的探查也刚刚开始。魏冉的心腹侍卫长躬身禀报：“主上，己经查明王龁近日频繁出入上林苑，似乎在筹备什么。但因有大王手令，我们的人无法深入查探。”
魏冉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眼神阴鸷：“继续查。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在禁军中的人。”
“诺！”
暖阁外，秋雨潇潇，将咸阳城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而在这片迷蒙之下，一场决定秦国命运的权力博弈，正在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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