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清晨总裹着一层薄雾,寨门口的 “替天行道” 大旗在风里飘得有气无力。杜迁靠在歪脖子槐树上,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哨棒,眼神空茫地望着山下的路 ——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腰间的布带松松垮垮系着,露出的裤脚还沾着昨天打仗蹭的泥。不远处,宋万正蹲在地上擦枪,枪杆上的锈迹擦了又冒,他也不恼,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像头被驯化的牲口,不知道自己擦枪是为了什么,只知道 “该擦了”。
他们是梁山最老的人,比王伦上山还早半年。那时梁山还没现在这么大,就几间破草屋,几十号喽啰,靠劫过往客商混口饭吃。杜迁记得,第一次跟着王伦劫道时,他躲在树后,看着王伦和几个凶悍的喽啰把客商按在地上抢银子,手心里全是汗 —— 他没敢上前,也没敢出声,首到王伦喊 “杜迁,过来搭把手”,他才磨磨蹭蹭走过去,帮着把抢来的包袱扛回草屋。那天晚上分银子,王伦给了他五两,他捏着银子,心里又慌又喜,慌的是 “这是抢来的钱”,喜的是 “终于有饭吃了”。可没几天,这种慌就淡了 —— 因为宋万也这样,其他喽啰也这样,大家都在劫道,都在分银子,好像 “这样做” 就是对的,没什么好慌的。
宋万比杜迁活络点,却也没多几分主见。王伦让他去盯梢,他就天天蹲在山道旁的草丛里,数着过往的客商;王伦让他去埋抢来的赃物,他就扛着锄头往后山跑,挖个坑埋了,从不多问 “埋的是什么”“会不会被人发现”。有次他们劫了个带着孩子的货郎,货郎哭着求饶,说 “银子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和孩子”,王伦的手下要动手杀人,杜迁下意识想拦,却被宋万拉了一把:“别多事,王头领让杀,咱们照做就是。” 杜迁看着宋万麻木的脸,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他想,宋万说得对,跟着头领做,总没错。最后货郎和孩子还是死了,他们跟着把尸体埋在后山,那天晚上,杜迁没睡着,却也没敢跟任何人说 “我觉得不对”。
后来林冲上山,王伦刁难他,杜迁和宋万就站在旁边,看着王伦说 “梁山小,容不下林教头这样的好汉”,看着林冲气得发抖,他们也没敢说一句公道话。首到林冲火并王伦,提着刀指着他们问 “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晁头领”,杜迁和宋万吓得当场就跪了,连说 “愿意愿意”—— 他们没想过 “王伦该不该杀”,也没想过 “晁盖是不是好人”,只知道 “林冲厉害,不答应就会死”,所以他们答应了。
晁盖当了头领,梁山开始壮大,他们还是老样子:跟着大部队劫道,跟着大部队打仗,不主动冲在前头,也不落在后面。晁盖让他们守粮仓,他们就天天坐在粮仓门口,看着粮食进进出出,从不管 “这些粮食是抢来的还是买来的”;晁盖让他们去接应劫生辰纲的弟兄,他们就扛着刀去,见了官兵就躲,见了自己人就帮着搬东西。有人问他们 “你们是梁山元老,怎么不争取个好位置”,杜迁只会挠头笑 “能有口饭吃就行”,宋万也跟着点头 “是啊,别瞎折腾”—— 他们习惯了被动,习惯了 “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好像只要不挑事,就能在梁山安稳活下去。
宋江上山后,梁山的 “生意” 越做越大,从劫道变成了打城池、杀官兵。杜迁和宋万跟着宋江打祝家庄,看着李逵冲进庄里杀无辜百姓,看着石秀把祝朝奉一家斩尽杀绝,他们站在旁边,手里握着刀,却没敢动 —— 他们觉得 “太吓人了”,却也没敢说 “别杀了”。祝家庄破了,分战利品时,他们各得了一匹布、十两银子,杜迁把布叠好收起来,宋万把银子揣进怀里,白天的杀戮好像成了一场梦,醒了就忘了,只记得 “得了好处”。
打曾头市时,晁盖中箭身亡,梁山上下一片混乱,杜迁和宋万还是蹲在角落里,看着宋江和吴用商量后事,看着卢俊义上山,他们既没帮宋江,也没帮卢俊义,只是等着 “新头领定下来,跟着新头领干”。后来宋江当了头领,要招安,李逵跳着脚反对,武松、林冲也跟着附和,杜迁和宋万还是没表态 —— 他们不知道 “招安好不好”,也不想知道,只觉得 “宋江让招安,就招安吧,反正跟着走就行”。
他们全程参与了梁山的恶,却从没有 “主动作恶” 的痕迹:劫道时,他们只是帮忙扛东西;打仗时,他们只是跟着冲;杀无辜时,他们只是站在旁边 —— 可就是这种 “被动参与”,成了恶最坚实的土壤。他们像两块石头,被水流推着走,水流往恶的方向去,他们就跟着往恶的方向去,从没想过 “能不能停下来”“能不能往别的方向走”。就像阿伦特说的 “平庸的恶”,不是主动的残忍,不是精心的算计,而是 “不思考”—— 不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不思考他人的痛苦是否与己有关,不思考自己是不是在作恶,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做,把 “大家都这样” 当成 “这样就对” 的理由。
这种 “不思考的恶”,在现实里随处可见。就像工厂里生产伪劣奶粉的工人,他们知道奶粉里加了过量的三聚氰胺,知道孩子喝了会生病,却还是天天坐在流水线上,把不合格的奶粉装进包装盒 —— 他们说 “这是老板让做的,我只是拿工资办事”,却忘了自己的双手正在伤害无数孩子;就像公司里执行虚假宣传的员工,他们知道产品没有宣传的功效,知道消费者买了会吃亏,却还是天天打电话、发传单,把虚假的信息传递给别人 —— 他们说 “这是领导让做的,我只是完成任务”,却忘了自己的话语正在欺骗无数信任;就像医院里给患者开无效药的护士,她们知道那些药治不好病,知道患者会花冤枉钱,却还是按照医生的嘱咐,把药递给患者 —— 她们说 “这是医生让开的,我只是照做”,却忘了自己的行为正在耽误患者的治疗。
这些人和杜迁、宋万一样,都不是天生的恶人,却都成了恶的参与者。他们的恶,没有血债累累的残忍,没有精心策划的阴谋,却比那些主动作恶的人更可怕 —— 因为他们是大多数,是构成恶的 “底色”。一座恶的大厦,需要主动作恶的人当 “梁柱”,更需要无数像杜迁、宋万这样的人当 “砖瓦”,没有这些 “砖瓦”,恶的大厦就建不起来;没有这些 “不思考” 的人,恶的链条就断不下去。
杜迁和宋万在梁山的日子,过得像两株随波逐流的草。他们排座次时,杜迁排第八十三,宋万排第八十二,都是最末等的头领,没权力,没威望,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可他们也不抱怨,还是天天站岗、擦枪、跟着打仗,好像只要还在梁山,就有了依靠。有次他们跟着宋江打东昌府,张清用飞石打伤了不少好汉,杜迁和宋万躲在后面,看着梁山军节节败退,心里也慌,却还是没敢逃跑 —— 他们觉得 “跑了就没地方去了,跟着大部队,总能活下来”。
征方腊时,他们的 “被动” 终于让他们送了命。攻打润州时,方腊的部将吕师囊带着大军反扑,梁山军被冲散,杜迁和宋万跟着几个喽啰往后退,却被敌军追上。杜迁想躲,却被一支冷箭射中后背,倒在地上;宋万想拉他,却被敌军的长枪刺穿了胸膛。临死前,杜迁看着宋万倒在自己身边,嘴里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 他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只是跟着走,只是想混口饭吃,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到死都没思考过,自己跟着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对的。
他们的尸体被埋在润州的乱葬岗里,没有墓碑,没有名字,甚至没人记得他们是梁山的元老。就像他们的一生,平庸得像一粒尘埃,作恶也作恶得平庸,死亡也死亡得平庸。可就是这样平庸的人,平庸的恶,却在梁山的历史里,在无数类似的故事里,扮演着最关键的角色 —— 他们是恶的 “沉默的帮凶”,是善的 “无声的扼杀者”。
杜迁和宋万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无数 “不思考” 的人。他们提醒我们:平庸的恶,不是 “没作恶”,而是 “不阻止恶”;不是 “没能力思考”,而是 “不愿意思考”。当你看到不公却选择沉默,当你知道不对却选择跟随,当你把 “大家都这样” 当成借口,你就成了杜迁,成了宋万,成了恶的一部分。
毕竟,恶从来不是只有狰狞的面目,更多时候,它藏在平庸的日常里,藏在 “我只是照做” 的借口里,藏在 “别人都这样” 的麻木里。而对抗恶的最好方式,从来不是只反对那些主动作恶的人,而是让每一个 “杜迁”“宋万”,都学会思考,学会判断,学会说 “不”—— 因为当每一个平庸的人都拒绝作恶时,恶的大厦,才会真正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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