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下的李家道口,朱贵的酒店总飘着股若有似无的蒙汗药味。青石板铺的店门前,挂着块褪色的 “三碗不过岗” 幌子,幌子下的酒坛上,贴着张不起眼的红纸 —— 那是他和梁山约定的暗号:红纸贴左边,是来了官府的人;贴右边,是有肥羊般的客商;贴中间,便是要接应上山的好汉。他穿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手里擦着个粗瓷碗,笑盈盈地给客人倒酒,眼里却藏着几分审视,像猎人盯着猎物,从不多话,却把进店的每个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朱贵的恶,从不是挥刀杀人的狠,是 “牵线搭桥” 的阴。他是梁山的 “眼”,也是黑店与山寨间的 “桥”—— 山下的消息,经他的口传到梁山;梁山的指令,经他的手落到黑店。有次两个官差押着个流放的犯人路过,他听官差闲聊,说这犯人曾是个小吏,家里藏着不少银子,便悄悄在酒里下了蒙汗药。等官差和犯人都晕过去,他先搜出犯人身上的银票,再让后院的伙计把三人捆了,派个喽啰快马去梁山报信:“有官差,带银子,可劫。” 没半日,梁山的人马就到了,官差被砍了头,犯人被劫上山,银子分了一半给他 —— 他没动手杀人,却成了这场劫杀的 “始作俑者”,若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他的麻倒,梁山的人未必能这么顺利得手。
他也懂 “择人而噬”。见着穿得寒酸的百姓,他从不下药,还会多给半碗饭;见着独行的江湖人,他会先搭话,若对方说 “要去寻晁保正”“想投宋头领”,便会悄悄把红纸贴到中间,好酒好肉招待,等夜里再送上山;可若是见着油头粉面的富商、耀武扬威的官差,他的笑就多了几分冷意,酒里的药也下得足 —— 他知道,这些人是梁山 “需要” 的,也是他 “能换银子” 的。有人问他 “就不怕遭报应吗”,他擦着碗,慢悠悠地说:“我就是个开酒店的,客人要去哪,山上要做什么,跟我有啥关系?我不过是给人指个路、递碗酒罢了。”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忘了,没有他的 “指路”,没有他的 “递酒”,梁山的恶就少了条重要的通道,黑店的杀就少了个关键的环节。
朱富比他哥哥活络些,却也走不出 “链条” 的圈。他在沂水县开了家肉铺,看着是个正经生意人,实则是朱贵的 “后手”—— 梁山的人路过沂水县,若需要藏身、需要盘缠,都会来找他;朱贵那边若出了岔子,消息也会先传到他这里。他从没像朱贵那样管过黑店,却在救李逵的事上,成了恶链条里的关键一环。
那天李逵杀了李鬼,又误杀了曹太公一家,被沂水县都头李云擒了,要押往济州定罪。朱富是李云的徒弟,本不该管这事,可朱贵派人来送信,说 “李逵是梁山的人,救他就是救梁山的面子,你若不救,咱们兄弟都没好果子吃”。他盯着信看了半晌,心里犯难:李云待他不薄,教他武艺,还让他在县里立足;可梁山的势力大,若不救李逵,不仅哥哥朱贵要受牵连,自己的肉铺也未必能开下去。他叹口气,还是从床底下翻出蒙汗药 —— 他没想着 “李逵是杀人犯,该伏法”,只想着 “得帮哥哥,得保自己”。
他提着两坛好酒、几斤熟肉,在半路上拦住李云的队伍,笑着说:“师父,徒弟来送送您,这酒您带着路上喝。” 李云没多想,接过酒坛就给手下的衙役分了,自己也喝了两碗。没走几步,衙役们就一个个倒在地上,李云才知道中计,指着朱富骂:“你这逆徒!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帮那杀人犯!” 朱富别过脸,不敢看李云的眼睛,只低声说:“师父,我也是没办法。” 说着,就把李逵的枷锁砍断,带着他往梁山跑 —— 他没亲手杀过人,却用蒙汗药麻倒了自己的师父,放走了该伏法的犯人,成了 “助恶脱逃” 的帮凶。
后来李云也被逼上了梁山,见着朱富,虽没再骂他,却也没再跟他说过话。朱富心里愧疚,却也没敢提 “要不咱们离开梁山”—— 他知道,一旦进了这链条,就再也脱不开了。在梁山,他管着屠宰作坊,每天杀牛宰羊,给梁山好汉们提供肉食,看似和 “恶” 没关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杀的每一头牛羊,都成了梁山好汉们打仗的 “补给”,都间接帮着他们继续厮杀、继续作恶。他和朱贵一样,都不是恶的源头,却都是恶链条里 “不能少” 的一环 —— 没有朱贵的消息,梁山的劫杀就没了方向;没有朱富的补给,梁山的人马就没了力气;没有他们的 “配合”,恶的链条就会断在中间,转不起来。
这种 “链条式的恶”,在现实里就像一张大网,网住了无数像朱氏兄弟这样的人。就像巷子里给小偷望风的人,他没偷东西,却盯着来往的行人,给小偷报信,让小偷能顺利得手;就像给骗子提供场地的茶馆老板,他没骗钱,却把茶馆的包间租给骗子,让他们能安心地骗老人的养老钱;就像给假货提供物流的快递员,他没造假,却把假货送到消费者手里,让骗子的生意能继续做下去 —— 他们都觉得 “我没做坏事,我只是赚点小钱”,却忘了,没有他们的 “望风”“租场地”“送快递”,小偷、骗子、假货商的恶就无法实现,就无法伤害到更多人。
朱贵在梁山的日子,依旧管着他的酒店,依旧传递着消息,只是脸上的笑越来越少。有次他见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包袱要去寻亲戚,路过他的酒店,要了碗水喝。他看着少年稚嫩的脸,突然想起自己没上山前,也是这么个少年,背着包袱去城里寻活计,那时的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 “给恶牵线” 的人。他没给少年下药,还劝他 “山路不好走,早些找个地方住下,别夜里赶路”,少年笑着谢了他,背着包袱走了。看着少年的背影,朱贵擦了擦眼角,心里却明白,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人,他还是会按 “规矩” 来 —— 因为他在这链条里待得太久,早就忘了 “拒绝” 是什么滋味。
朱富后来死在征方腊的路上,是得了瘟疫,死的时候很平静,手里还攥着把屠宰刀。朱贵赶去看他时,他己经没了气,脸上却带着几分释然,好像终于不用再做 “帮凶” 了。朱贵把他的刀收起来,带回了他的酒店,放在柜台底下,再也没动过。后来梁山散了,朱贵也关了酒店,回了老家,却再也没开过店,每天只是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着来往的行人,眼神空茫,像丢了魂似的。
有人问他 “后悔上梁山吗”,他想了半天,才慢慢说:“我这辈子,没杀过人,没抢过钱,可我知道,我帮着那些杀人抢钱的人,做了不少坏事。” 他终于明白,自己虽然不是恶的源头,却也是恶的一部分;虽然没亲手作恶,却也帮着恶伤害了很多人。就像一条河,源头的水是脏的,可中间的石头、岸边的草,都沾了脏水,都成了 “脏” 的一部分,再怎么洗,也洗不掉。
朱氏兄弟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无数 “链条里的人”。他们提醒我们,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无数人的 “配合” 才让恶得以延续;恶也从来不是只有 “杀人放火” 才叫恶,那些 “递碗酒”“望个风”“送个货” 的小事,看似不起眼,却都是恶链条里的一环,缺了哪一环,恶都走不远。
对抗恶,从来不是只盯着源头的人,更要盯着那些 “链条里的人”—— 因为当每个 “递酒” 的人都拒绝下药,每个 “望风” 的人都选择报警,每个 “送快递” 的人都拒绝送假货,恶的链条就会一节节断掉,就再也无法伤害到任何人。而那些像朱氏兄弟一样的人,也该明白:就算只是 “帮个小忙”,就算只是 “赚点小钱”,只要参与了恶的链条,就成了恶的帮凶,就终究要为自己的 “配合” 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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