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大牢的铁门一推开，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就扑面而来。蔡福提着盏油灯走在前面，灯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深忽浅 —— 这道疤是早年当牢头时，被一个没钱给 “常例钱” 的囚徒挠的，那时他还想过 “好好管牢，不欺负人”，可现在，那点念头早被大牢里的阴暗泡得没了踪影。身后的蔡庆攥着根水火棍，棍梢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眼神扫过两边的监牢，像在打量笼里的牲口，没半分温度 —— 这对 “铁臂膊” 兄弟，在大名府大牢里待了十年，早把 “索钱、欺弱” 当成了每日的营生，却没人记得，他们刚当牢头时，也曾想过 “守规矩、做个人”。
大牢里的 “规矩”，是蔡福跟着老牢头学的第一堂课。那年他刚进衙门，老牢头拍着他的肩说：“福啊，这牢里的饭不好吃，想活下去，就得懂‘常例钱’的规矩 —— 新囚进来，得给‘见面钱’；想住干净点的牢房，得给‘清净钱’；连想少挨两顿打，都得给‘平安钱’。你要是不收，不仅自己饿肚子，兄弟们也容不下你。” 蔡福当时还犹豫：“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牢头却笑了：“欺负人？这大牢里的官差，哪个不这么干？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上个月还从囚徒身上捞了五十两银子呢！你要不干，有的是人干。”
第一次索钱，蔡福的手都在抖。一个卖菜的老汉因欠了地主的钱被关进来，蔡福拦住他，小声说 “按规矩，得给五两常例钱”。老汉哭着说 “我就剩三文钱，给了您，我家人就没饭吃了”，蔡福心一软，想放他过去，却被旁边的蔡庆拉了一把：“哥，你傻啊？不给钱，咱们这个月的月钱都不够交衙门的孝敬！” 话音刚落，老牢头就走了过来，对着老汉踹了一脚：“没钱？没钱就别想好过！” 那天，老汉被关在最潮湿的监牢里，冻了一夜就发了高烧，蔡福看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可老牢头的话却在耳边响：“这就是规矩，你改不了，也躲不了。”
日子久了，蔡福和蔡庆也成了 “规矩” 的一部分。新囚进来，蔡庆会先掂掂对方的包裹，要是沉甸甸的，就笑着说 “兄弟是个爽快人，我给你找个好牢房”；要是包裹轻飘飘的，就立刻沉下脸，一棍打在对方身上：“没钱还敢进来？找打！” 有次一个秀才因写了首 “讽刺官府” 的诗被关进来，没钱给常例钱，蔡庆就把他的笔墨纸砚全扔了，还天天让他去掏大牢的粪坑，秀才受不了折磨，没过半个月就疯了。蔡福看着疯癫的秀才，偶尔会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想过读书赶考，可很快就摇摇头 ——“大家都这么干，我不这么干，就是自找苦吃”，这念头像层壳，把他的良心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 “小恶”，在卢俊义被关进来时，彻底暴露在利益的漩涡里。卢俊义是大名府的富户，刚被关进来，李固就偷偷来找蔡福，塞给他一百两银子：“蔡都头，只要你能让卢俊义死在牢里，事后我再给你五百两！” 蔡福看着银子，心里动了 —— 这六百两银子，够他和蔡庆过一辈子了。可没等他答应，柴进又找上门，拿出一千两银子：“蔡都头，只要你保卢俊义性命，这银子是你的，梁山还能保你兄弟俩日后有个好去处。”
一边是李固的威胁（“你不杀他，我就告诉知府你收了我的钱”），一边是柴进的利诱，还有卢俊义的冤屈（他知道卢俊义是被李固陷害的），蔡福第一次觉得 “规矩” 不管用了。他和蔡庆商量到半夜，蔡庆说 “哥，咱们别管什么规矩了，保卢俊义，不仅有银子，还能躲开李固的麻烦”，蔡福点了点头 —— 他不是突然良心发现，是利益的天平偏向了 “保人”，可这一次的选择，却让他们彻底脱离了原本的 “体制”，被逼上了梁山。
在梁山，蔡福和蔡庆还是管牢房，却再也不用索常例钱了。可他们总觉得不自在 —— 没人再给他们塞钱，也没人再怕他们的水火棍，连新来的喽啰都敢跟他们开玩笑。蔡福偶尔会站在梁山的牢房外，想起大名府大牢的日子，想起那些被他索过钱的囚徒，想起那个疯掉的秀才，心里突然有点空 —— 他在体制里待久了，早就忘了 “不用索钱也能当牢头” 是什么样子，甚至忘了，自己原本也不想做个 “欺负人的牢头”。
后来征方腊，他们跟着梁山军打仗，蔡庆中了箭，蔡福背着他撤退，路上蔡庆问：“哥，咱们当初在大名府，是不是太坏了？” 蔡福沉默了很久，才说：“不是咱们坏，是那大牢太黑，那衙门太脏，咱们在里面待久了，就成了黑的一部分。” 他没说错 —— 在腐朽的体制里，“好” 是异类，“坏” 才是常态，就像大牢里的霉味，闻久了，就再也闻不出 “臭” 了。
他们的恶，不是天生的凶残，是体制腐败催生的 “小恶”—— 像墙角的青苔，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慢慢蔓延，不知不觉就覆盖了整个墙面。这种恶，在现实里随处可见：医院里的医生，本来想 “救死扶伤”，可看着同事都收红包，自己不收就被排挤，慢慢也开始收；衙门里的办事员，本来想 “为民办事”，可看着别人都要好处，自己不给好处就办不成事，慢慢也开始要；学校里的老师，本来想 “教书育人”，可看着其他老师都收家长的礼品，自己不收就觉得吃亏，慢慢也开始收 —— 他们本不是恶人，却在体制的浸染下，一步步变成了自己曾经不齿的人。
体制的恶，比个体的恶更可怕，因为它能把 “好人” 变成 “恶人”，能把 “小恶” 变成 “常态”。就像大名府的大牢，它不逼你杀人放火，却逼你索常例钱、欺负囚徒；它不逼你主动作恶，却让你 “不作恶就活不下去”。蔡福和蔡庆，就是体制里的两个小人物，他们的恶很小，小到只是索几两银子、打几棍囚徒，可无数个这样的 “小恶” 加起来，就成了体制的 “大恶”，成了压垮普通人的 “大山”。
征方腊结束后，蔡福和蔡庆没回大名府，也没留在朝廷，而是去了江南的一个小镇，开了家小客栈。有人问他们 “以前是大名府的牢头，怎么现在开客栈了”，蔡福只是笑：“以前的日子，不想提了。” 他们再也不用索常例钱，再也不用欺负人，可夜里偶尔还是会梦见大名府的大牢，梦见那些被他们索过钱的囚徒，梦见那个疯掉的秀才 —— 那些 “小恶”，像刻在骨子里的疤，永远也抹不掉。
蔡福和蔡庆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体制内无数 “小人物” 的悲哀。它提醒我们，个体的恶或许可以纠正，可体制的恶却能同化无数个体；它提醒我们，要警惕那些 “大家都这么干” 的 “规矩”，因为很多时候，那些 “规矩” 就是恶的温床。毕竟，一个好的体制，能让坏人变好；一个坏的体制，能让好人变坏 —— 这才是蔡氏兄弟的恶，最该让人警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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