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的夜雾裹着血腥味，郑天寿攥着腰间的朴刀，刀穗在掌心绞出了红痕。他缩在山洞角落的阴影里，看着燕顺的短刀划破文知寨夫人的胸膛，鲜血溅在石地上，像极了去年他在山下见的、被野狗撕烂的红绸布。女人的惨叫声还没断，王英就搓着手凑上去，涎着脸喊 “这婆娘细皮嫩肉，正好给哥哥们解闷”，燕顺却一脚踹开他，把血淋淋的内脏往地上一扔：“留着是祸根，杀了干净！”
郑天寿的视线往下垂，落在自己的靴尖上 —— 那是上个月劫商队时抢的软靴，还没来得及换，此刻正沾着石缝里渗出来的血。他想转身走，脚却像钉在地上；想开口说 “别杀了”，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从上山那天起就知道，清风山的规矩是 “听大哥的”，燕顺和王英是头领，他只是个后来的 “小弟”，“少说话、多做事” 才能活下去。
等燕顺和王英骂骂咧咧地走了，山洞里只剩他和那具睁着眼的尸体。郑天寿深吸了口气，从墙角拖来一堆干草，又找了根磨得发亮的草绳 —— 那是他平时用来捆柴火的，此刻却要用来捆住一具没了温度的身体。他蹲下来的时候，不敢看女人的脸，只盯着地上的血迹，用干草一点点擦，动作慢得像在磨豆腐，心里却反复念着：“是他们杀的，我只是帮忙收拾，不算我的错。”
可草绳勒紧尸体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抖了 —— 这双手以前在老家编过竹篮、种过菜，从没碰过死人，现在却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拖去后山埋了。后山的土很松，他挖了个浅坑，把尸体放进去的时候，女人的衣角勾住了他的手腕，像在抓救命稻草。他猛地甩开，把土往坑里填，埋得又快又急，土块砸在尸体上，发出闷响，他却不敢停 —— 他怕停了就会想，这个女人或许有孩子，或许只是来山里找失散的丈夫，却死在了这荒山野岭，还被他亲手埋了。
上了梁山后，他还是习惯站在角落。每次打仗，燕顺和王英冲在前面，他就跟在后面，举着刀往前挥，却总闭着眼 —— 他怕看见被砍的人是什么模样，怕看见对方眼里的恐惧，更怕承认自己也成了 “杀人的”。打祝家庄那天，他跟着人流冲进庄里，有个庄客举着锄头朝他扑过来，他想都没想就挥了刀，等睁开眼时，庄客己经倒在地上，锄头还握在手里，指节泛白。郑天寿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庄客的手背上，他赶紧挪开，却看见燕顺在不远处冲他喊：“发什么愣！接着杀！”
他咬了咬牙，又闭上眼，刀继续挥 —— 他知道自己在杀人，却骗自己 “是为了梁山，是为了活下去”。有次收兵后，他在河边洗刀，刀刃上的血顺着水流走，染红了一片水，他盯着那片红，突然想起清风山山洞里的血，想起被他埋在后山的女人，胃里一阵翻腾。可等王英拍着他的肩说 “天寿兄弟今天够意思”，他又赶紧把那点恶心压下去，挤出个笑脸：“都是大哥带得好。”
他总觉得 “我没主动杀人，没抢女人，就不算作恶”，却忘了每次燕顺杀人后，是他收拾的残局，让血腥味不会引来官府；每次王英抢来女人，是他帮忙看住，不让人跑掉；每次打仗，是他闭着眼挥刀，帮着梁山多杀了一个 “敌人”—— 他的沉默不是无辜，是给恶 “打掩护”；他的配合不是被迫，是给自己 “找借口”。就像现实里，有个跟着诈骗团伙记账的人，每天对着账本上的数字，知道那些钱是从老人手里骗来的，却从不吭声，还帮着把钱分成几份，给团伙里的人发下去。警察抓他的时候，他说 “我只是记账，没骗人”，却忘了要是没有他记账，诈骗团伙的钱就乱了套，骗来的钱也没法分，根本做不了这么久的恶。
还有个学生，看着班里的同学被霸凌，每次霸凌者让他 “望风”，他就站在走廊口，看见老师来就咳嗽一声。他说 “我没动手打他，不算欺负人”，却忘了要是没有他望风，霸凌者就会怕被老师发现，不敢那么嚣张，被霸凌的同学也不会天天活在恐惧里。这些人都像郑天寿，躲在 “边缘” 的壳里，觉得自己没首接作恶，就不用负责，却不知道自己的沉默和配合，是恶能继续下去的最后一块拼图。
郑天寿最后死在征方腊的战场上。攻打常州时，他跟着燕顺冲城门，城上的箭射过来，燕顺推开他，自己中了箭，倒在地上。郑天寿蹲下来想扶他，却看见燕顺的胸口插着箭，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和当年文知寨夫人的血一模一样。他愣了神，没注意身后冲过来的敌兵，一把长枪刺穿了他的后背。
倒下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 这是他第一次在打仗时没闭眼，他看见敌兵的脸，看见燕顺的尸体，看见天上的云，突然想起清风山后山的那个坑，想起被他埋在坑里的女人。他想说 “对不起”，却只能咳出一口血，最后咽了气。他到死都没明白，边缘从来不是免责牌，沉默也不是无辜的证明，他一辈子躲在角落，用 “没动手” 骗自己，最后还是成了恶的一部分，死在了自己一首逃避的 “杀戮” 里。
其实，他本可以有别的选择 —— 在清风山时，他可以说 “别杀她”；在梁山时，他可以说 “别闭着眼砍人”；甚至在每次收拾残局时，他可以转身走掉。可他没选，他选了最 “安全” 的沉默，选了做 “边缘人”，最后把自己也拖进了恶的深渊。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主动作恶，是明知恶在发生，却选择沉默，选择配合，让自己变成恶的 “帮凶”，还以为自己永远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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