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万的刀鞘上裂着一道老缝，是王伦刚占梁山那年，劫第一艘粮船时被船板撞的。这么多年过去，梁山换了三任头领，他的刀换了两把，唯独这道缝没补 —— 不是舍不得，是习惯了，摸着这道缝，他才觉得自己还是 “梁山的人”。
王伦在时，他就是个跟着跑腿的喽啰，每天扛着刀跟在杜迁身后，杜迁说 “劫那艘”，他就跟着往哪冲；杜迁说 “把人捆了”，他就弯腰绑绳子。那时候他没多想 “劫船对不对”，只知道跟着杜迁有饭吃，梁山的山洞能遮风挡雨，比在老家饿肚子强。后来林冲杀了王伦，晁盖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晁盖安排守后山，他就天天去后山转；晁盖让搬粮草，他就跟着搬，哪怕心里嘀咕 “新头领会不会赶走我们这些老人”，也没敢说出口，更没敢走 —— 他在梁山待了五年，除了劫道、守寨，别的活什么都不会，离开梁山，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宋江掌权后，梁山越来越大，头领来了一个又一个，有会法术的，有会打仗的，有会算账的。宋万的 “元老” 身份，渐渐成了个空名头：他厮杀时动作越来越迟缓，年轻人一刀能劈断的木柴，他得劈两刀；别人能扛着粮袋跑，他走几步就得歇。可他还是没走，每天照旧跟着出操、跟着劫营，哪怕只是跟在队伍最后面，捡捡别人落下的兵器，也觉得 “这样才像在梁山待着”。有次李俊劝他 “宋大哥，你年纪大了，不如在山寨里管管库房”，他却摇头：“不行，我得跟着打仗，不然大家该忘了我是老梁山的人了。” 他怕的不是打仗，是被梁山 “除名”，怕没了这 “现成的饭”，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的恶，像生了锈的铁，不是锋利的主动伤害，是钝钝的惯性拖累。抢来的粮食，他会默默多拿一袋，不是贪心，是这么多年都这样，觉得 “老资格该多拿点”；遇到投降的敌军，他会跟着别人一起骂 “叛徒”，不是真的恨，是别人都骂，他跟着骂才不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次小喽啰问他 “宋头领，咱们抢这么多粮，是不是该分点给山下的百姓”，他想都没想就摆手：“别瞎想，梁山的粮，哪能给外人？”—— 他早忘了自己以前也是 “外人”，忘了饿肚子的滋味，只记得 “梁山的规矩就是这样”，习惯了把抢来的东西当成 “自己的”，把作恶当成了 “日常”。
就像那些在造假工厂干了十年的老工人，每天按部就班地给假货贴标签、装盒子，明知是骗人的，却还是天天来上班 —— 不是喜欢造假，是干了十年，除了贴标签，别的什么都不会，怕离开工厂找不到工作；就像在传销组织待久了的信徒，明明知道是骗局，却还是跟着喊口号、拉亲戚，不是想骗钱，是习惯了组织里的 “热闹”，怕离开后没人管、没人问，成了孤家寡人。他们都像宋万，被 “习惯” 绑在错的轨道上，不是不知道前面是悬崖，是不敢跳下来，怕跳下来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宋万最后死在征方腊的战场上，是梁山第一个战死的头领。攻打润州时，他跟着队伍冲城门，城上扔下来的石头砸中了他的腿，他倒在地上，想爬起来继续走，却怎么也站不稳。最后一眼，他看见的不是敌军的刀，是梁山的大旗，心里竟还想着 “等打完了，回山寨得补补刀鞘上的缝”—— 他到死都没明白，自己一辈子待在梁山，不是因为 “喜欢”，是因为 “习惯”，不是因为 “忠诚”，是因为 “不敢离开”。
其实，宋万本可以有别的选择：王伦死后，他可以跟着杜迁去别的山头；宋江掌权后，他可以拿着攒下的银子，回老家买几亩地，当个普通农民。可他没选，他被 “梁山元老” 的名头、被 “现成的饭”、被多年的习惯，牢牢捆在了这条作恶的路上。惯性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让人停不下来，是让人忘了自己还能 “停下来”，忘了除了现在的路，还有别的路可走。最后，只能在习惯的轨道上，一步步走到头，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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