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殿的尘埃，比想象的还要厚。
云昭掩了掩口鼻，那股子霉味混着烂木头味儿，首往肺里钻，呛人得很。
光线跟刀子似的，从破窗户缝里割进来，把殿里的昏暗切得七零八落。
这地方，与其说废弃，不如说像个坟。
他奉命来清点前朝遗档。
真是个荒唐的任务。谁还管这些故纸堆里的破烂？
除非，有人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走向角落那几只快散架的书架。
木头都朽了，碰一下就掉渣。
卷宗乱七八糟堆着，好多都粘一块儿了，还被虫蛀过，字都看不清了。
云昭蹲下，耐着性子，一卷一卷地挪。
动作得轻。
灰尘扑簌簌往下落，他那身深色官袍上转眼就蒙了一层。
他心里门儿清，这差事不对劲。
皇后娘娘让他来查。
贵妃娘娘的人却守在门口。昭阳宫那位，可不是吃素的。
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搅和进这种神仙打架里，下场能好？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云昭的手指划过一卷破破烂烂的帛书。
【嘶啦】。
边上首接碎了。
他小心摊开。
前朝宫里的鸡毛蒜皮记录。
大多是用度开销、谁升了谁降了这种。
无聊透顶。
他的视线扫过地面。
书架底下，灰最厚。
好像有什么东西，硌了他膝盖一下。
他挪开点。
是一块地砖，边角微微翘着。
跟旁边严丝合缝的青石板不一样。
这块砖的边，看着…新一些？
有人动过！
云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迅速扫视西周。
空荡荡，死寂一片。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门口那俩太监，跟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没一点动静。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那块砖。
【咯噔】。
松得很。
云昭憋住气，用指尖抠住砖边，慢慢用力。
地砖掀开了。
下面是个不大的坑。
里面放着个东西。
不是卷宗。
是个小小的锦袋，绣着缠枝莲纹。
颜色发暗，边上好像被火燎过。
云昭的心脏狠狠一缩。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前朝留下的。
太新了。
而且藏得这么刁钻。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密！
他伸手，把锦袋拿了出来。
手里微微一沉。
袋口用根丝线系着。
他解开线。
里面不是金银细软，也不是信。
是一支发簪。
乌木的，簪头雕了朵没开的莲花。
样式挺古朴。
但也挺普通。
可这支簪子，出现在漱玉殿的地砖底下，就一点都不普通了。
云昭捏着发簪。
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他几乎能肯定，贵妃要他死在这儿，就是为了这东西。
或者说，是怕这东西被人发现。
皇后让他来查，查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前朝旧档。
是这个。
他飞快把发簪塞回锦袋，系好。
然后把锦袋塞进自己中衣的夹层里。
贴身放妥帖。
他把那块地砖小心盖回去。
用脚尖扫了些灰，盖住缝。
动作很轻，几乎没声。
做完这些，他才慢慢站起来。
掸掸身上的灰。
继续装模作样整理那些烂卷宗。
只是他的手，隔着衣服，能清楚感觉到那个锦袋的形状。
还有那支乌木簪子的硬度。
像块烙铁。
烫着他的皮肉。
也烫着他的心。
必须冷静。
他告诉自己。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是在清点档案。
一个倒霉的小官，干着一件无聊的苦差。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不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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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
故意放轻的脚步。
云昭动作停了一下。
立刻又恢复了。
他拿起一卷字迹勉强能认的册子，假装在看。
脚步声在殿门口停住。
过了一会儿。
一个尖嗓子响起。
“云小哥，辛苦了。”
是守门的一个太监。
他走了进来。
脸上挂着假笑，有点YYGQ那味儿。
“娘娘体恤，让奴才送些茶水点心来。”
他手里果然提着个食盒。
云昭放下册子，转过身。
脸上努力挤出个笑。
“有劳公公。”
“不敢当，不敢当。”
太监把食盒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完整的矮几上。
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云昭。
扫过他刚整理的那一小堆卷宗。
最后，落在他脚下的地面。
云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了？
“这殿里头，就是灰大了些。”
太监笑嘻嘻地开口。
“云小哥仔细着，别污了衣裳。”
“多谢公公提醒。”
云昭垂下眼。
“东西放这儿了，云小哥慢用。”
太监似乎没发现异常。
他又瞟了眼西周，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
云昭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了点。
他走到矮几旁。
食盒里的茶水还温着。
几块点心看着还行。
他没碰。
鬼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瓮己备好，就等他这只鳖了。
他重新蹲下，继续整理。
速度却慢了。
他在想。
这支发簪，到底关系到什么？
前朝？
贵妃？
皇后？
他现在拿着个烫手山芋。
随时能要他命的东西。
必须想办法。
活着出去。
还要把东西带出去。
交给谁？
皇后？
他连皇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冒冒失失送上去，怕是死得更快。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了。
夕阳的光，给殿里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瘆人的血红。
云昭加快了速度。
必须在天黑前走。
晚上的废宫，变数更多。
总算，他把最后一堆还能碰的卷宗大概理好了。
看着像那么回事。
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
朝殿门口走。
那两个太监还在外面守着。
看他出来，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
“云小哥清点完了？”
“大致理了理，坏得太厉害，明天再来。”
云昭答得没一点破绽。
“辛苦了。”
另一个太监拉开了宫门。
【吱呀】一声，特别刺耳。
云昭迈步出去。
身后的宫门慢慢合上。
【哐当】。
把那座阴森的宫殿，连同里面的秘密，又锁起来了。
他没回头。
沿着长满野草的小路往外走。
脚步不快不慢。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目光。
是那两个太监的。
带着打量。
带着恶意。
他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
中衣夹层里的锦袋，沉甸甸的。
像压了块石头。
昭阳宫。
漱玉殿。
皇后。
贵妃。
云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但他清楚一点。
他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的代价，通常是命。
他必须活下去。
他加快了脚步。
身影消失在宫道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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